叶清桓便半垂下，对温冲说：“跟我来，把你的事从说一遍。”又吩咐那被霜打蔫了似的黄衣少女：“去找怀渊长老，领个冰玉盆过来，我要把千秋雪带回去养护。”

他懂没懂，谁也不知，不过听完这几句话，温冲的表情确实像是刚杀了个人似的，惊疑不定地看向黄衣少女的方向，待见她也认同了这番话，脸一下变得煞白，手脚发地趴回了地上，全抖得跟筛糠似的，便没人踩着他，大概也爬不起来了。

坏事传千里，半个多月之前陆无际被一直默默无闻的光真人给下了脸面的事情，在外门之中也不是秘密了。

然后他就瞧见姜云舒扶着犹在颤抖的老妇人一同转过来，白瓷似的脸上挂着妥帖却分明没有半分自真心的浅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连声音都平静得波澜不惊。

直到年末的一天，她正在小镇外一间沿路的茶棚里

他刚说完便有些懊悔，觉得多半会被上一句“当初也没过我，现在更不用你多闲事”之类的嘲讽。可等了半天，却只见到姜云舒眉目不动，平平淡淡地谢：“弟记住了，多谢真人教诲。”

姜云颜没再来找过她，听说被霜华真人看得很严，连住内外都下了禁制，川谷和辛夷他们数日前也传来了最后一封消息，说是已决定一同离开姜家，此后无法再用姜家的传讯法，怕是难以联络，请她多加珍重。

临门，终究忍不住回向姜云舒说了句：“有空掺和这些破事，不如把心思放在你自己的修行上。”

姜云舒忽而笑了声，弯腰把老妪扶住，也不回地对那黄衣少女说：“吓唬人也吓唬得差不多了吧？那株千秋雪究竟怎么样了？”

黄衣少女神情明显一呆，脱：“你怎么知那株千秋雪没死的？”

那少女如逢大赦，赶一溜烟地跑了。

姜云舒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从门外接：“不知多少人把那棵草宝贝得跟珠似的，看那蠢货的怂样，有胆把它了当柴火烧么！只要不是特意把那千秋雪死，那实的东西总不至于稍一疏忽就救不回来了。”

那人接着似乎讥讽地笑了笑：“看你这当令箭的架势，陆无际倒是不愁后继无人了！”

他心里便更堵得慌了。

温冲却好像是被吓懵了，结了半天，傻乎乎地问来一句：“真人，你能救那棵草？”

黄衣少女这时已见多识广地惊叫了来：“啊！见过光真人！弟、弟…”

这么个小曲就像是草叶上的朝似的，只要光一来，就倏然消散无踪了。

而那位温师好像比她孙还惊恐，踉跄扑到温冲跟前，枯树似的手抚着他的颈，沟壑分明的面颊不由自主地动了几下，嘴哆嗦了半天，忽然抬：“冲儿他…杀、杀人了？能不能…能不能和无际真人说，是我把仙草给…”

叶清桓嗤：“少废话！”

姜云舒没回也没声，手上一用劲，把温老妪给拽了起来，然后提起脚尖踹了踹还跟死狗似的趴在地上的温冲，让他把自己收拾几分人样来。

样，已有灵魄正在育，已不单单是一块无知无识的草叶或者木疙瘩，你以为你死了盆，可实际上是杀了个人——没有任何罪过的、无辜的人。这么说的话，你懂了吗？”

叶清桓“啧”了声：“你破锣投胎么，吵死了！”

外门弟之间本来也有寻常的切磋和论参悟，她却从来不凑闹——倒不是仗着境界比周围一大群炼气和凝元期的同门而自矜，反倒更像是因为心灰意懒而渐渐地把修行之事给彻底放下了。

便拎着心情大起大落之后连气都不太敢的温冲走了。

他睁大了睛，张了张嘴，却只发了谁也听不明白的声响。

姜云舒接下来的生活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若非要说些不同，便是温老妪自从温冲被拎到了内门去之后，便日渐沉默下来。除此之外，她依旧是每天上午去担些灵泉浇药草，再将成熟可用的药草灵植分门别类收好，准备送往内门供人炼制丹药，午后便回自己的屋，既无人约束，也如同姜云颜所说的一样，很少有人来指。

姜云舒站在海边断崖上看完消息，稍微沉默了一会，忽然一扬手把从家里带来的那个传讯法给扔了下去，从此便好像彻底地斩断了六亲七情似的，打定了主意开始混吃等死。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院里，却蓦地一怔。一抹纤细的影背对着他，姿态平静，明明数人之间，却莫名地显一奇异的孤绝来。

就是因为不想惹下叛逃下山遭人追捕的麻烦，所以没法去亲看看南海东荒、万里山川，最多只能在山下的小镇里打转，偶尔想起来觉得有可惜。

就好像和他曾经那个会笑会闹会耍贫嘴的鲜活的小徒弟是两个不同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