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舒一气说到这，声音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便突兀地住了，垂下，沉默地抬起脚尖，一下一下木然地碾动面前松的厚雪，像是在刻意地转开自己的注意力，过了好一会，气息逐渐归于平稳，才继续慢慢说：“不知你后来有没有见过十二哥，又是否听他提起过，清桓刚走的那几天，我一直神恍惚，那时，我以为我会疯掉…可是我没有。”

十几年来，哪怕是只字片语，姜云舒也从未对无关的旁人倾诉过自己的心情，她总觉得只要不明明白白地说来“痛彻心扉”这四个字便和她没有关系，但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刻意的回避与作的平静都随着不得不说、也不得不问的几句话猝然开裂，陈年旧伤终究还是被亲手撕开，鲜血淋漓中，连不合时宜地动着的心脏都仿佛一寸寸结了冰，崩碎成了无数残片，徒留下永远无法填补上的空。

他像是终于理清了思绪，手心托着一只翠幽然的剔透八卦盘，冲姜云舒微微颔首：“我刚试过，之前因相隔所生的阻力确实消失了，已可重新卜算。”

没等叶筝回答，卢景琮却先开：“若只为说几句彻彻尾的谎言，他的功夫未免也下得太，心力也用得太过了。”

叶筝垂眸站着，眉目间神萧索而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隔了许久，他才迟缓地抬手压住被风的鬓发，低声：“是，我从小就没息，更没什么大志向，除了偶尔奢望过能与雁函朝夕相伴以外，一辈的念想就仅仅是亲人安泰和睦，共享天。”

许多。

姜云舒看着他，用力住左，与骨骼像是被掏空了，只有冰冷的疼痛绵延不息。她尽量缓慢平稳地一气：“所以呢，你送了清桓再回之后，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并没有自戕魂魄，归忘川沉眠？”

叶筝安静而认真地回视过去，苍白如纸的致脸庞上着一解脱般的笑：“因为那个老骗啊！因为他说，天仁慈，雁函与姑姑他们已经转世，也许百年，也许千载，虽不知时日，但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期…”

姜云舒狠命咬住嘴，借着刺痛艰难地维持住脸上的笑意，低低重复：“所以你看，明明是一样的煎熬，可我还是我，你却已经不是你了。”

他说的丝毫不错，也确实这样了，所以才会有几百年前的散尽修为，也才有了叶清桓从天重压之下偷来的短短数十年光。

他静静地抬起：“但那天过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姑母，姑父，阿萚，清桓，雁函，还有那么小的阿筠…姜家所有的人，都没了。就连我父亲，也伤心而逝，天底下，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不等人促，叶筝便自问自答：“因为我得了雁函传承的预见之术，又因这传承，收到了她临死时的秘术传讯。我知他们为阿萚和小十七拼死挣得了一线生机，而我这条命，这一修为，也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会换回几个我念念不忘的亲人、手足！你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怎么敢死？”

姜云舒默然思忖良久，忽然偏过：“所以你觉得，他说的所有话都是胡言语，半句也信不得？”

姜云舒弯了下嘴角，像是在自嘲，就又听他叹：“你问得好，我心神皆丧，万念俱灰，可我为什么偏偏不一了百了呢！”

她说到这里，叶筝终于品味来了一异样，便听她短促地笑了声，摊开手，垂首盯着掌心错的纹路：“我本以为这是侥幸，可现在却明白是注定了的。”她摇摇：“蚀骨摧心之痛永生难平，清醒着活一天，便是煎熬一天…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有不得不走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只能清醒，而你却没有了，所以你才敢情大变，才敢疯癫半生”

他笑了笑：“你说得对，所以我只能疯了。”

可惜，他是个骗，所以，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哪怕穷尽碧落黄泉，他都再也寻不到故人的一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