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好婆。你还没睡？”

“清云，你睡着了吗？”孟家好婆拎了一铜吊，推开清云的房门，轻轻地问。

“唉…”她慢慢翻了个，忍不住轻声自语：“快十钟了，阿蕙她怎么还没回来？”

屋里屋外都静极了。周围鳞次栉比的幢幢楼房，早就陆续熄了灯，喧嚣了一天的南市新民里此刻大分人家已经了睡乡。只有吴清云，人虽躺在床上，思绪却飞得那么渺远…

白蕙想起刚才继珍的言行，不禁好笑，可是她不想拂逆继宗，便说：“不，是我该谢谢蒋老伯和你。听安德利亚神父说，他向蒋老伯一推荐我，就上得到你们的同意。”

霞飞路上一辆有轨电车响着铃声由西而东驶来，快要站了。

白蕙用钥匙开了楼下的门，轻手轻脚跑上三层楼，还没推开房门，就听到妈妈的叫声：“阿蕙、阿蕙，是你回来了吗？”

“是啊，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要当面谢你。自从舍妹跟你学法文，好像变得文静沉着了许多。”

吴清云躺在她的病榻上，静静地听着床柜上那小闹钟清脆的走动声。床灯幽幽的光照着她蓬松的鬓发和苍白瘦削的脸。

继宗呆呆地望着白蕙那苗条的背影，望着她上了乘客已很稀疏的电车，坐在了后排座上，望着电车悄悄地开走，很久、很久。

继宗说：“安神父是家父的好友，我们一直想请他给舍妹介绍一个懂法语的老师，可没合适的。如今能聘到你这样品学兼优的人，真是舍妹的运气。只是她从小被坏了，任得很，还要白小多多包涵。”

白蕙一边，一边说：“好婆，真谢谢你，我知。”

谁知继宗这一问勾起了白蕙的心事，她糊地应了一声，不觉加快了脚步。继宗不知缘故，只得跟在后面走，不好再问什么。

“妈妈，是我”白蕙快步走到清云床边，柔声地问：“你没睡着？”

回家路上，蒋继宗浮想联翩。他觉得自己思绪很，但脑海里始终撇不开白蕙的倩影。说实在的，他还没敢或者说还没有机会正面仔细打量过白蕙的容貌。他只觉得她，特别是觉得白蕙上有一清纯好的气质在引着他。哪伯她一言不发，他也愿意与她共坐，觉得欣赏那份恬静与优雅就是一享受。他甚至不禁对未来作了设想，如果能…如果能…那该多好多幸福啊！

孟家好婆真是个菩萨心，对待清云就象自己的女儿，十五年来，她给予清云母女的照顾简直说都说不清。阿蕙小时候的事情不用说了，这半年来，清云病倒在床，偏偏阿蕙又在上大学，除周末外，每天在校住读，是好婆挑起了照顾清云的担。买菜、煮饭、煎葯、洗衣，一揽家务几乎全包了。最近几个月，清云不再上街，脆把每月家用钱一总给好婆，一切由她代办。好婆也很乐意，服侍清云更尽心了。实际上，清云每月从银行支领的那利息数目很小，好婆时不时就得贴她们一。可当清云询问时，她却从来不说，总是讲“钱够用了，你放心养你的病！”好婆的儿在定海的捕捞公司活，已在那里安了家，平时不到上海来，只在送鱼到上海十六铺时空来看看老娘。这不，放在清云家方桌上的那碗煎带鱼，就是他昨天特意送来的。好婆哪里舍得独自享用，她知阿蕙星期六要回家，便挑那最大最鲜亮的烧了一碗端来。

“今天不巧，家父有事回不来，要不正好见见，他老人家说过好几回了。”蒋继宗找到一个话题。

白蕙关切地注视着妈妈的脸，妈妈那双充满忧愁和慈祥的。她突然想起，安德利亚神父有一次曾指着她的睛问：“小白蕙，你小小年纪，睛里哪来那么多忧愁？”当时，她被问得莫名其妙。今天，在妈妈的睛里仿佛找到了答案。孟家好婆不是常说吗：“阿蕙啊，睛、鼻、嘴，跟她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是睛，活脱似的！”

白蕙对蒋继宗说：“对不起，蒋先生，我得赶车去了，再见！”说完，就也不回地朝车站奔去。

起风了，白蕙边走边了衣，继宗忙把风衣递过去，说：“瞧，拿在手上，却忘了给你，白小，快披上吧，小心着了凉。”

白蕙刚走新民里，就看见孟家好婆站在堂那盏昏暗的路灯下。一见白蕙，孟家好婆顿了顿脚，说：“啊呀，我的好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你妈妈都急死了，我只好骗她说，给学堂打过电话，说是今天有事，你要晚回来。你记住了，不要拆穿西洋镜啊！”原来白蕙在外面家教师是瞒着清云的，只有好婆知。

他忘乎所以地走着，直到脑袋一下撞在路旁的一株树上才回到现实中来。

“阿蕙，你上冷吧？”妈妈温的手稍稍用力一她的手，问。

十五年前，她带着阿蕙住新民里这假三层的低矮房时，小阿蕙还只有四岁多。那天当小阿蕙迈着两条小跟她艰难地爬上那狭窄陡直的楼梯，置于这间萧然四的楼之中，竟是那样快活。小阿蕙拍着手四奔跑，四张望，令人不能不想起日枝上下跃啼鸣的小鸟。

“蒋老伯要见我？”白蕙稍稍朝继宗偏过去。

白蕙不禁失笑：“我今天已是第三次听你代你妹妹向我歉了。”

“不冷怎么手冰凉的？””人家刚从外面回来嘛！”

楼梯有嫌诏，清云知，那是亭间的孟家好婆，不知她又到楼下去什么去了。

“你快走吧，别等我。”孟家好婆早年缠过小脚，虽然后来放了，还是走不快，所以促白蕙先走。

摊，总不免招来一瞥好奇、歆羡的光；好一对标致的恋人。

“不，我再到堂回去看看，阿蕙这丫该回来了吧！”

“你还没回来，我哪能睡得着？”清云从被窝里伸手来拉白蕙，白蕙赶就势坐在妈妈边。

蒋继宗扶了扶被撞歪的镜，自己忍不住摇摇，无声地笑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好婆连忙劝她：“你不要急，下午我打过电话，学堂里说有事，回来是要晚的。”说着拎着铜吊，轻轻关上房门，下楼去了。

白蕙这才知，继宗门带上风衣原来是为了她，不禁激地说：“谢谢，不用。前面就到车站了，蒋先生也请回吧。”

好婆一面把桌上的两只瓶满，一面问：“要喝吗？”

“不冷…”

呵，这个令人疼的孩！对于吴清云来说，阿蕙是多么的宝贵！吴清云永远不会忘记阿蕙生时自己经受的剧痛和那一的冷汗。可是那时自己哭了吗？喊了吗？呼救了吗？没有，全没有，那时只到绝望，到孤独，到自己快要死了！但吴清云的脾气是：咬牙关。一晃快二十年了，真是往事如烟…

继宗不好意思地笑了，静了一会儿，又问：“白小，家里还有什么人？堂上都好吧？”

“唉…”清云不觉又唉了一声。

“不喝，好婆，谢谢你！你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