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扎，布扎，小阿哥，睡觉啦。

怕？皇帝心中正是喜，也未去多想，只笑：“朕已经知不该了，你们还不肯轻饶么？”太监已经通报上来：“万岁爷，索大人递牌觐见。”

悠悠扎，布扎，小夜嗬，小夜嗬，锡嗬孟莫得多嗬。

皇帝微微皱一皱眉，立刻又展颜一笑：“这回朕可真有得受了。索额图必又要谏劝，什么千金之坐不垂堂，百金之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纳兰恍恍惚惚听在耳中，自幼背得极熟《史记》的句，此时皇帝说来，一字一字却恍若夏日的焦雷，一声一声霹雳般在耳边炸开，却本不知那些字连起来是何意思了，风挟着雪霰往脸上拍着，只是麻木的刺痛。

因依*着，皇帝的声音似是从发的：“第一次见着你，你站在里唱歌，那晚的月那样好，照着河岸四面的新苇叶——就像是梦一样。我极小的时候，嬷嬷唱悠车歌哄我睡觉，唱着唱着睡着了，所以总觉得那歌是在梦里才听过。”她一句话也说不来，角微微发颤，他却将她又揽得更些：“这些日我一直在想，假若你替我生个孩，每日唱悠车歌哄他睡觉，他一定是世上最有福气的孩。”

小阿哥，快睡吧，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皇帝唔了一声，：“是朕要带你去，不怨你。适才索额图刚刚引过史书，你又来了——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同辇，得无近似之乎？王太后云‘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朕再加一句：现有卫氏琳琅。”她的笑容却是转瞬即逝，低声：“万岁爷可要折琳琅的福，况且成帝如何及得皇上万一？”

等索额图跪安退下，皇帝便起回西阁，琳琅本坐在炕前小杌上执着珠线打络，神却有些怔仲不宁，连皇帝来也没留意。猛然间见那明黄翻袖斜剌里拂在络上，皇帝的声音很愉悦：“这个是打来作什么的？”却将她吓了一，连忙站起来，叫了声：“万岁爷。”皇帝握了她的手，问：“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才刚受了风寒？”她轻轻摇了摇，低声：“琳琅在后悔——”语气稍稍凝滞，旋即黯然：“不该叫万岁爷带了我去骑，惹得大臣们都担心。”

琳琅心中思翻，听他低低娓娓来，那泪在中来去，直夺眶而。将脸埋在他前衣襟上，那襟上本用金线绣着盘龙纹，模糊的泪光里瞧去，御用的明黄，狰狞的龙首，玄的龙睛，都成了朦胧冰冷的泪光。唯听见他的心，怦怦的稳然耳。一时千言万语，心中不知是哀是乐，是苦是甜，是恼是恨，是惊是痛。心底最却翻转最不可抑的无尽悲辛。柔百转，思绪千迥，恨不得如齑粉，也胜似如今的煎熬。

皇帝不由笑：“虽是奉承，但着实叫人听了心里舒坦。我只是奇怪，你到底藏了多少本事，连经史集你竟都读过，起先还欺君罔上，叫我以为你不识字。”琳琅脸上微微一红，垂下去说：“不敢欺瞒万岁爷，只是女无才便是德，且太宗皇帝祖训，人不让识字。”皇帝静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气：“六主位，不识字的也多。有时回来乏透了，想讲句笑话儿，她们也未必能懂。”

悠悠扎，布扎，小阿哥，快睡吧，阿玛征伐啦，

她哽咽难语，努力调均了气息，皇帝上的龙涎香，夹着紫貂特有微微的革膻气，后熏笼里焚着的百合香，混淆着叫人渐渐沉溺。自己掌心指甲掐的印，隐隐作痛，慢慢的松开来，又过了良久，方轻轻开唱：“悠悠扎，布扎，狼来啦，虎来啦，虎墙过来啦。

她声音清朗柔，低低回旋殿中，窗外的北风如吼，纷纷扬扬的雪飞舞，雪却是下得越来越，直如无重数的雪帘幕帷，将天地尽笼其中。

琳琅见他目光温和，一双眸里瞳仁清亮，黑得几乎能瞧见自己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里去似的。心里如绊着双丝网，何止千结万结，纠葛理，竟不敢再与他对视。掉转脸去，心里怦怦直。皇帝握着她的手，却慢慢的攥得了，距得近了，皇帝衣袖间有幽幽的龙诞香气，叫她微微眩，仿佛透不过气来。距得太近，仰望只见他清峻的脸庞廓，眉宇间却有错综复杂，她所不懂，更不愿去思量。

大翎，二翎，挣下功劳是你爷俩的。

皇帝亦不说话，亦久久不动弹，脸庞贴着她的鬓发。过了许久，方：“你那日没有唱完，今日从唱一遍吧。”

悠悠扎，布扎，小阿哥，睡觉啦…”

皇帝就在南正殿里传见索额图，索额图行了见驾的大礼，果然未说到三句，便：“皇上万乘之尊，系社稷安危。袁盎曰：‘千金之坐不垂堂，百金之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皇帝见自己所猜全中，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心情甚好，着实敷衍了这位重臣几句，因他正是当值大臣，又询问了京中消息，京里各衙门早就封了印不办差，年下散坦，倒也没有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