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些景象倒还完全不象电影或书本中对上次大战战场的描绘,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到处是带刺的铁丝网和曲曲折折的黑色堑壕。现在的田野和树林还是一片翠绿。庄稼还在地里。不幸的只是居民都不在这里了。这情景简直象威尔斯①小说里所描写的一批来自火星的入侵者,乘着他们的三脚金属游览车经过这里,把人们全部化掉或吃掉,他们离去时仅仅留下很少的痕迹。在离开德国防线很远的地方,他们才碰到第一对波兰人,那是一个老农和他的妻子在夕阳斜照的田野里劳动;他俩倚着农具,严肃地望着卡车开过。离华沙越远,他们碰到的农民也就越多,这些农民有的在地里干活,有的在修理被破坏的房屋,他们有的根本不理睬卡车,有的毫无表情地望着汽车通过。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老人或孩子。在这样偏僻的农村里,拜伦没有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只偶尔有两三个包着头巾,穿着裙子,从苗条的身材和灵活的动作判断可能是少女。使拜伦感到更惊奇的是他连一匹马也没有见到。马和马车原是波兰农村生活的一个标志。从克拉科夫到华沙,沿途有上千匹马,堵塞了道路,有的在地里干活,有的运兵,有的往城市拉笨重的东西。但是一到德国防线的后方,这种动物仿佛就绝种了。
①威尔斯(1866-1946),英国小说家,这里引用的故事见他的科学幻想小说《星际战争》。
道路太颠簸,不宜谈话;撤退人员也都很疲倦;他们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已落在德国人手中,也许感到恐惧。因此在头一两个小时,简直难得有人说一句话。他们来到一条狭窄的、相当原始的柏油路上,但是和偏僻农村的马车道比较,就变成一条平滑的公路了。车队在一片绿草如茵的花园旁边停下来,小丘上耸立着一座用砖墙围住的女修道院,传话过来让妇女乘客下车“透透风”妇女们兴高采烈地下了车,男人就都跑到树底下,有的在路边小便,等车队继续上路的时候,大家的情绪就轻松得多了。
话闸子打开了。娜塔丽开始讲她从女厕所听来的各种传闻。她说,全部中立国人员可以自由选择,飞往斯德哥尔摩,或者乘德国火车到柏林,转比利时、荷兰或瑞士。
“你知道,”她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说。“我真有点想去亲眼看看柏林呢。”
“你疯了?”哈特雷说。“你当真疯了吗?你准是在骗人吧。你就去斯德哥尔摩吧,小姐,你应该祷告上帝保佑他们能放你去斯德哥尔摩。这个姑娘有毛病了,”哈特雷对拜伦说。拜伦说:“班瑞尔给埃伦-杰斯特罗的口信也适用于你。LekhLekha。”
“LekhLekha,”她笑了。拜伦对她讲过这件事。“快走,嗯?也许可以。”
“看在上帝面上,”哈特雷喃喃地说。“别说希伯来语了。”
汽车在旷野和树林里耗了整整四、五个小时。一切战争的痕迹都从这一片如画的景色中消失了。房屋、教堂、一座座城镇都完整无损。居民看起来跟他们和平时期的村居生活一样。有极少数年轻人,没有马。牛和家禽也很少。城镇的中心广场上飘扬着红色的A字旗,有的挂在旗杆上,有的挂在市政厅的楼顶上,德国士兵站岗放哨,也有的徒步或驾摩托车进行巡逻。但是被征服的土地上一派和平景象。没有家畜和年轻人使城镇变得死气沉沉,农民也许更愁眉不展,郁郁不乐,但是,除了由德国人统治之外,生活和过去完全一样。
太阳沉到远远的地平线下,天边一抹短暂的、淡淡的红霞。卡车驶入黑夜。乘客们静下来。娜塔丽-杰斯特罗把头枕在拜伦肩上,握住他的一只手。他们两人都在打盹。
用德语发布的命令把他们惊醒了。灯光耀眼。他们来到一个大车站前边的广场上,人们正从排成一长列的卡车上下来。卡车下半截门还关着,两个戴钢盔的德国兵走过来哐啷一声把门打开了。“Bit-teraus!AlleimWartesaa!”①他们的态度显得很轻松,没有敌意的表示,说完就站在旁边扶妇女和老人下车。这是一个含着凉意的月夜,拜伦看到的不是一片浓烟和火光,而是黑夜,头顶上又是点点的星辰,他因此感到高兴。
①德语:“请下车!都到候车室去!”
撤退人员都乱哄哄地集中在候车室里,灯光依旧耀眼。大候车室一端的两扇门打开了,士兵们用德语喊着,走在拜伦和娜塔丽身边,把人群带进门去。拜伦替他们提着箱子,哈特雷象孩子一样挽住拜伦的胳膊。他们来到一间餐厅,里面摆满了厚木板搭起来的长桌子,桌上摆着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