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孟德尔坐下来，又打开书。

①犹太教的希伯来语经典。

“你下班真早，”他的儿媳妇说，她一只胳膊上抱着一个啼哭的孩，一只手搅拌着木柴炉上的锅。看得来她又怀了；她那剪短了的发上包着一条巾，脸憔悴而烦恼，这个一年半以前的新娘看来老了十五岁。她丈夫着一帽，穿着一件羊外，在一个角落里喃喃地念一本破旧的《泰穆特法典》①。他的胡也刮掉了，发也剪短了。三张床、一只桌、三把椅、一个有栏杆的小床，满了这个烘烘的小房间。四个人都住在里面。班瑞尔的妻和女儿，一九三九年冬天都得了斑疹伤寒死去了，这病是华沙遭轰炸后行起来的。那时候，德国人还没有把犹太人围起来；班瑞尔掉不少储存的钱贿赂，把他自己、他的儿和儿媳妇赎了来，离开城市，加了缓缓东行的亡者行列，经过小路和森林，到了苏联。俄国人接受了这些人，待他们比德国人好些。尽他们大分得去乌拉尔山那边荒僻的难民营。班瑞尔带着他家里剩下的人到了明斯克，这里有他的亲戚。几乎城里所有的面包师都参了军，因此明斯克的移民局就让他留了下来。

“刚开始。我是在无线电里听见的。一定是飞机扔的炸弹。我猜德国人是在炸铁路。打仗的地方还很远呢。”那女人哄着用小拳捶她的号哭的孩，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不会那么快把红军打垮。”儿站了起来。“我们就穿着这衣服走。”

然而特别行动队没有军事目标。他们的任务是对付犹太人。从叶卡捷琳娜女皇的时候起，俄国就迫它的几百万犹太人居住在“集中区”里，这是从战争中得到的波兰和土耳其的土地构成的西边境地区。革命以后，集中区取消了，但是大分犹太人都很穷，习惯于他们的村镇，就在当地住下了。

因此，从波罗的海到黑海，红军的边境防御带恰好在大分苏联犹太人居住的地方。特别行动队就是旅行刽手，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俄国犹太人，不予警告，也不分年龄别。这命令不是书面的，是从阿夫-希特勒那儿来，通过戈林和海德里希，下达到“保安警察”即德国的国家警察，由他们组成这个行动队。这个行动队还接到附带的命令，即把红军所有的政委——政治军官——立即枪决。不过后面这命令是书面的。

“那些人不服从纪律。跟德国人在一起，你得服从纪律。而且得躲着他们儿。”

南方军团，由德国人和罗尼亚人组成，从沼泽地的南边攻乌克兰，沿着黑海克里米亚。他们后面跟着两个特别行动队，因为这里犹太人居住区比较密集。

“炸弹？什么炸弹？”他的儿合上书，抬起，苍白消瘦的脸上现了恐惧的表情。“我们什么也没听见。你是说，他们现在在打俄国人？”

“你还记得德国人在华沙是怎么的吗？”孟德尔说“他们是野兽。”

“他们杀了许多人。”

班瑞尔说：“我们一走，就不能停下来，得一直走到西伯利亚。”

“你没有听见炸弹声音吗？”

“我把早饭摆在桌上了。”儿媳妇说。

这一地区的欧洲大陆，大分是低洼的盆地，简直象沼泽，伸展几千平方英里。这片大的沼泽地，叫普里亚特沼泽地，总是挡着来自俄国西方的侵略者。他们得从它的南方或北方绕过来。阿夫-希特勒的将军们，企图在夏天的几个星期里以一次猛烈的打击打垮苏联，他们正同时从这个沼泽地的北边和南边。

特别行动队共有四队，随在行攻击的三个大德国军团之后。

“是的。”

“那就到西伯利亚。”

“那是开的几个星期。他们后来就安静下来。我们躲着儿，也就没事了，可不是吗？”父亲泰然地说。“再给我倒茶。当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遭到屠杀，嗯？斑疹伤寒和寒冷比德国人还坏。”

北方军团

“我们今天就走。”

中央军团，径取拿破仑走过的最短的直路——明斯克，斯棱斯克，维亚兹，鲍罗金诺，莫斯科。这条路斜向大沼泽的北边，象支箭一样指着俄国首都。它从两条河的上游中间穿过，向北的是德维纳河，向南的是第涅伯河。军人们把这条路叫作路，非常喜它。另一个特别行动队随着这个中央主要突击队走。

“东边。”

“你不认为我们应当今天就走？”儿说。

并不比战争更使他害怕，他已经有经验对付它了。

“给我一杯茶，”她男人说。“我不饿。叫孩别哭。”

他离开铺着石的主要大街，拐弯弯曲曲的肮脏的小街小巷，经过一幢幢木板平房，来到一个院，那里弥漫着一早饭、柴烟和仓库的味，小咯咯地叫着在泥地里跑。

早晨明亮的光，照着兵士的纵队，他们象灰的长虫，在苏联占领的波兰的绿广阔平原上爬行。在的兵士后面，大炮轰击的烟火范围之外，有一些小的队伍在行，他们穿的是不同的制服，服从的是另外的命令。他们的名称是“特别行动队”他们在人类历史中是绝无仅有的。要了解和认识这特别行动队，必须对这次侵的全貌有一个简单清楚的了解。

“我早回来是因为德国人又来了。”班瑞尔从儿媳妇手里接过一杯茶，在椅上坐下，忧郁地对她吃惊的神笑了笑。

“西伯利亚！万能的上帝，孟德尔，我不愿去西伯利亚，”妻说，一边拍着发脾气的小孩。

“等一个星期吧，”父亲说。“还有三百公里远呢。也许红军会给他们当一。我认识火车站票房经理。如果我们要走，要不了几个钟就行。西伯利亚远得很，不是犹太人去的地方。”

班瑞尔-杰斯特罗尽机灵，却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德国人一下到明斯克附近，比离哪个苏联城市都近，这就引起了另一次惊讶。在某些人看来，跟这次攻相比，连德国的侵俄国都黯然失。

“走到哪儿去？”父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