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士方尝贫困日，无穷血泪有谁知。

话说前朝宣德年间，河南开封府城中有一书生，姓董，名闻，字声孟。他曾祖董时荣，洪武中曾举士，但虽系簪缨遗胄，却是儒素传家。到他父亲董起麟，困守青衿，家渐落。母亲郝氏，生一一女。女名彩姑，比董闻小十岁。兄妹二人，皆为父母珍。那董闻生的眉宇轩昂，情豁达，自幼倜傥不凡。只是有一件异相，不独志大言大，也大，饮啖兼数人之。自十二岁时，父亲替他聘下城外清溪村一个新发财主柴昊泉之女为。谁想联姻以后，柴家日富，董家日贫。柴昊泉是极欺贫重富的，便有赖婚之意。原来昊泉亦有一一女，其乃妾艾氏所生，名唤白珩，字晋问，甚是愚蠢。女儿乃正妻钟氏所生，名唤淑姿，甚是贤慧，与董闻同庚。不意联姻过了二年，母亲钟氏病亡，昊泉立艾氏为正室，掌家政。当下，昊泉要把个婢充女儿，搪董家，另为淑姿择，却未知淑姿意下如何。因教艾氏探问他主意，淑姿听说，面红颜赤低挥泪。艾氏探问再三，淑姿：“爹爹既将我许了董家，我生是董家人，死是董家鬼。岂有别之理？”艾氏把这话述与昊泉听了，昊家教艾氏再婉转劝他。淑姿执不听，倒把艾氏伤了几句。艾氏大怒，对昊泉：“他若听我言，改嫁富室，我便多与他些房奁。今既不从父命，要嫁这穷鬼，是他命里该穷。我一些房奁也没有，由他到董家受苦去！”自此，淑姿失于父母。昊泉与艾氏只将儿白珩受如珍宝。正是：只为炎凉一念异，致将儿女两般看。

龙游浅遭虾戏，凤落荒林被鸟欺。

常言：贫者士之常，以贫见笑，犹是可耐。更有一件难耐。那柴白珩本是不文字的，先生见他满纸放，恐主人嗔怪，只得替他通篇改换。董闻是得好文章的，偶有一二不到，先生不肯替他改，要他自改。常对他说：“你了这般境界，正当动心忍，增益其所不能。我若替你改了，恐你恃了我改，下次不肯用心。”此原是先生的好意，那知昊泉把儿的假文去请教别人，都：“令郎学业大。”及把女婿的真笔来比较，都：“不如令郎的好。”又有一些阿谀奉承的

这边董起麟不知其故，还儿有个殷富的丈人，可以倚傍得他。因手中乏钞，要把住的房卖了，迁到清溪村，倚傍着柴家，另买小屋居住。余下些房价来用度。特托个帮闲路小五寻觅售主。那路小五是惯会贩卖假古董的，原是个极不正路的人。因他上生几个癞疮，人都叫他路癞。当初本系董家的门客，只因董家与柴氏联姻，牵引他到柴家走动。他正有心要奉承柴昊泉，恰值起麟托他卖房。他故意寻几个买主，沦落了价线，然后让吴泉用贱价买这屋。起麟一来急于求售，二来亲家面上不好计论。原价五百两，只卖得三百金。将百金买了清溪村一所小屋住下，剩二百金还了些旧欠的柴银米银，及迁居匠工木石之费，所余已无几。况坐吃山空，不上两年，把余下的银用得净净了。柴昊泉自买了董家房屋，就在城中开起典铺，托人守，个别业。自己往来其间，算帐收利，家事倍长。此时董家既与柴家邻近，凡家中没柴少米的光景，都被昊泉看破。昊泉一发懊悔联姻，心中正自不乐。起麟却不达时务，自念儿无力读书，闻昊泉家中延师教，便要将董闻附去就学。昊泉那里肯应承。亏得那所延之师，就是昊泉的族兄，叫柴朝霞。虽是个告衣巾的老秀才，却也中饱学，为人忠厚。因劝昊泉：“女婿是骨至亲，怎好却他？我不要你增束修便了，你何争他一个吃？”昊泉灭不过公论，只得勉允了。董闻择了吉日到柴家来，先拜了丈人，然后拜了先生，并与舅白珩相见了。是年董闻夫妻已皆十六岁，白珩虽是庶，倒长淑姿三年，呼董闻为妹夫。两个同学读书，董闻大，饮啖兼人，昊泉最鄙吝，见女婿这般量，愈加厌恶。白珩也把他十分嘲笑。看官听说，大凡人不可穷，穷人最是受苦。假如细，饮啖少，富贵人如此，尽是君略尝滋味，生成这般贵相；穷人如此，便他命中没有禄，生成这般寒相。若大，饮啖多，富贵人如此，尽是龙餐虎啖，是贵人相；福厚禄也厚，天生与他吃的；穷人如此，便猪狗肚，是个贱相。如此吃法，那得不穷？一般的相，两样评品，只为人分穷富，遂使相公贵贱。董闻不合了穷人，左难右难。在丈人舅面前，放量吃时，便笑他：“好像饿了几年的！你在家中几时不曾吃饭了？”及至不敢放量，少吃了些，又：“你休客气！在家里便忍饿，在这里不消忍饿。”董闻只为饮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奚落。有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