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侉子,听了署院一番话,又是心上发急,又是烟瘾上来,出了一身大汗,连小棉袄都湿透了。走到大堂底下,还没有上轿,一把袖子拖住商务局的老总,问他胡镜孙这个会已经开办没有,开在那条街上。商务局老总道:“据他禀帖上说,就在梅花碑,大约同他丸药铺在一块。自从今年二月起,已将近一年了。他自家说,每天总得戒上几十个人。每天来戒的人,他都天天抄了名字,托人到上海去上报。现在的局面被他弄得着实不小。”刘大侉子道:“果然灵验,我头一个就要去戒。怎么我来了几个月,一直不曾晓得呢。”说罢,各自上轿而去。一霎到得公馆,先过瘾,再吃饭。一头吃饭,一头想起署院的一番话,老大担心。
吃过了饭,立刻吩咐打轿,向梅花碑胡镜孙丸药铺而来。刘大侉子自己思量:“现在各事都丢在脑后,且把这捞什子戒掉再想别的法子。”轿子未到梅花碑,总以为这爿丸药铺连着戒烟善会,不晓得有多大。及至下轿一看,原来这药铺只有小小一间门面,旁边挂着一扇戒烟会的招牌,就算是善会了。但是药铺门里门外,足足挂着二三十块匾额:什么“功同良相”什么“扁鹊复生”什么“妙手回春”什么“是乃仁术”匾上的字句,一时也记不清楚。旁边落的款,不是某中堂,就是某督、抚,都是些阔人。刘大侉子看了,心上着实钦敬。正在看匾的时候,这善会里的老板,就是胡镜孙,早已得信,顺手取过一顶大帽子合在头上,赶着出来迎接宪驾。一见刘大侉子,就在街上迎面先打一个千。刘大侉子还礼不迭。跨进店来,胡镜孙把他一领,领到店后头一间披屋,只容得三四个人。刘大侉子举目观看,房间虽小,摆设俱全。墙上挂的对子写着“某某司马大人雅属”再一看,这胡镜孙头上戴的是料球①,便知道他是捐过同知衔的知县了。
①料球:料、即料货、人造的透明物质,可用来充珠、玉、翡翠等,清时同知可用白色的透明玻璃装饰帽顶。
少停学徒弟的送上茶来。刘大侉子一面吃茶,一面问他:“丸药店里生意可好?戒烟的人,一天到晚,一定不会少的了?”胡镜孙道:“大人明鉴:这丸药店本是卑职祖父手里创的。自从卑职入了仕途,把丸药铺改了公司,为的是做官的人不便再做生意卖买,叫上头晓得了说话。”慢慢的两个人讲到戒烟的一事。胡镜孙竭力称赞他的戒烟丸药如何灵验,又说:“一天到晚,总得有一二十号人来戒,实在来不及。”正说着话,齐巧学徒弟的进来拿东西。胡镜孙故意问他道:“现在戒烟的人,已经有多少号了?”这个徒弟不提防他问,一时顺嘴说了出来,说道:“只有大前天有个人买了一包丸药去,这两天一直没有人来问过信。”胡镜孙听了这两句话,急得脸上绯红,连忙说道:“你不懂的,快替我走!”又自己埋怨自己道:“是我糊涂。他是丸药店里的徒弟,戒烟会另有司事承管,这事须得问司事才知道,问他是不晓得的。”刘大侉子道:“我不管戒烟的人多人少,我只问你这丸药吃了可灵不灵?”胡镜孙道:“卑职这丸药,比如有一钱的瘾,只消吃两粒丸药,等到烟瘾上来时候,一吃下去就抵当得住,比仙丹还灵。二钱瘾,吃四粒,四钱瘾,吃八粒。弄到后来,只要吃丸药就够了,用不着吃烟了。”
刘大侉子道:“我从京里来的时候,路过上海,听说上海也有一种什么戒烟丸药,是咖啡做的。虽然能够抵得烟瘾,然而吃了下去,受累无穷,一世戒不脱的。不要你这丸药亦是那个东西做的?”胡镜孙听了诧异道:“咖啡只好当茶吃,从来没有听说可以抵得烟瘾的。想必外国人又出了甚么新法了?”刘大侉子道:“外国人想赚钱的法子本来很多。”胡镜孙想了一回,恍然大悟道:“不要是吗啡罢?”刘大侉子听他一提,心上亦明白过来是吗啡,但是不肯自己认错,怕人家笑他外行,也把脸一红道:“不管他是咖啡是吗啡,横竖是外国来的就是了。”胡镜孙道:“卑职开办这个善会是发过誓的,如今封袋上都刻明白:‘如以吗啡害人,雷殛火焚’。大人不信,请验。”说着,顺手在抽屉里取出一包戒烟丸药。刘大侉子接过一看,果然不错,有此十字,一头看,又一头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