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老爷上楼，也不说别的，但连连跺脚，说：“要人家冒名替，亦得看什么人去！他们叫耐庵这个名，我就说不对，如今果然闹事来了！如今果然闹事来了！打错了中国人还不要，怎么打到一个洋行买办家去！上人家告诉了洋东，洋东禀了领事，立时三刻，领事打德律风①来，不但要赔东西，还要办人。大家都是好朋友，叫我怎么办呢！”他说的话虽然是没没脑，瞿太太听了，大致亦有懂得，本来是坐着的，到此也只好站了起来。老爷装作不认识，连问：“那一位是瞿太太？…”家们说了。老爷才赶过来作揖，瞿太太也只得福了一福。

正闹着，人报：“老爷上来。”原来瞿太太初上楼之后，齐巧瞿耐庵亦从外回来，刚大门，一听说是太太在这里，早吓得魂不附。知事情不妙，心上盘算了一回：“别的朋友都靠不住，只有夏厅老爷明，最能随机应变，不如找了他来，想个法把个阎王请开，不然，饥荒有得打哩！”想好主意，刚大门，那边第三家被太太打错的那个姓徐的老儿赶了过来，一把拉住瞿耐庵，说：“你太太打坏了我的东西，要你赔我！你若不赔，我要叫洋东场，到领事那里告你的！”瞿耐庵听了，顿无言。还是跟去的家会说话，朝姓徐的千赔不是，万赔不是，才把老爷放手。瞿耐庵得了命，立刻一溜烟跑到夏厅衙门，将以上情形同老爷说知。老爷无可推却，只得赶了过来。瞿太太虽然从未见面，事到此一问，也说不得了。

瞿太太又把瞿老爷几天在外不回家的话说了。老爷：“公事呢，原有公事。”又凑前一步，低声对瞿太太说：“新近我们汉到了几个维新党，不晓得住在那一片栈房里，上特地派了耐庵过来访拿，恐怕声张起来，那几个维新党要逃走，所以只以玩耍为名，原是叫旁人看不的意思。大嫂，你不晓得，这维新党是要造反的，若捉住了就要正法的。这两年很被兄弟的办掉几百个。不料现在还有这大胆的人来到这里，又不晓得有什

老爷又说：“这事情只怪我们朋友不好，连累大嫂过这一趟江，生这一回气。这女人本是在窑里的，因为老鸨凶不过，所以兄弟起，合了几个朋友，大家凑钱拿他赎了来。兄弟是官人，如何讨得婊；众朋友都仗义，你亦不要，我办不要，原想等个对劲的朋友，送给他姨太太。当时就有人送给我们耐庵兄的。兄弟晓得耐庵兄的脾气，糊里糊涂，不是可以讨得小的人，所以力劝不可。当时朋友们商议，大家拿钱来养活他，供他吃，供他用，还要门替他写个公馆条，省得不三不四的人闹来。大嫂是晓得的：我们汉比不得省城，游勇会匪，所在皆是，动不动要闯祸的；有了公馆条，他们就不敢来了。其时便有朋友说玩话：‘耐庵兄怕嫂，不敢讨小，我偏要害他一害，将来这里我就写个瞿公馆，等老嫂晓得了，叫他吃顿苦也是好的。’条如今还没有写，不料这话已经传开，果然把大嫂骗到这里，呕这一气，真正岂有此理！”

比起初上楼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就以瞿太太本心而论，此番率领众人一鼓作气而来，原想打一个落；忽然得了老爷署缺信息，晓得娘宝小的手面到，心中一兴，不知不觉，早把方才的气恨十分中撇去九分。但是面上一时落不下去，只得腔势，说：“我末，辛辛苦苦的东去求人，西去求人，朝着人家磕礼拜，好容易替他了这个缺来。他瞒着我，倒在外穷开心。我这是何犯着呢。他指日到任，手里有了钱，睛里更可以没有我了。不如我今天同他拚了罢！我也没福气什么现任太太，等我死了，好让人家享福！”说，便要寻绳，找剪，要自己寻死。一众家老妈只得上前解劝。此时新姨太太珠坐在窗揩泪，只是不动。一众家因听得老爷挂牌，都不肯多事，一个个站着不动。瞿太太看了，愈加不肯罢休，说：“你们都是帮着老爷的，不替我太太力！老爷得了缺，你们想发财；你们可晓得老爷的这个缺都是太太一人之力么？既然大家没良心，索让我到制台衙门里去，拿这个缺仍旧还了制台，叫他另委别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又不是众人的灰孙！”说罢，大哭不止。

瞿太太听说，低一想：“幸亏没有动手，几几乎又错打了人！”又转念想：“如果不是这里，何以我叫人请问你老爷，你老爷派了练勇同我到这里来呢？为甚么黄升亦到这里来找老爷呢？”当把这话说了来。老爷赖：“我并没有这个话。果然耐庵讨了小，要瞒你嫂，我岂肯再叫人同了你来。一定是我们门亦是听了谣言，以讹传讹。大嫂断断不要相信！”瞿太太又问黄升。亏得黄升人尚伶俐，亦就趁势回：“小的亦是听见外面如此说，所以会找到这里来，不过是来碰碰看，并不敢说定老爷一定要在这里。”

①德律风：电话，英语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