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老婆厮混，无论你如何好的，亦总有撑不住的一日。平时常常有，刁迈彭得了信，一定亲自坐了轿来看他，上房之内，直直，竟亦无须回避的。到底张守财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常常有病，病了几天，竟其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了。不但神模糊，言语蹇涩，而且骨瘦如柴，遍火烧，到得后来，竟其痰涌上来，声如锯。这几个月里，只要稍微有名气的医生，统通诸到，一个方，总得三四个先生商量好了，方才煎服。一帖药至少六七十块洋钱起码。若是便宜了，太太一定要闹着说：“便宜无好货，这药是吃了不中用的。”谁知越吃越坏，仍旧毫无功效。

①斫丧：指耗其神于酒。

后来又由刁迈彭荐了一个医生，说是他们的同乡，现在在上海行，很有本事。张太太得到这个风声，立刻就请刁迈彭写了信，打发两个差官去请，要多少银，就给他多少银。好在上海有来往的庄家，可以就近划取的。等到到了上海，差官打到了医生的下，一看场面，好不威武，一样帖着公馆条，但是上门看病的人，却是一个不见，差官只得把信投。那医生见是芜湖关所荐，一定要包他三百银一天，盘川在外，医好了再议。另外还要“安家费”二千两。差官样样都遵命，只是安家费不肯，说：“我们大人自从有了病，请的大夫少说也有八九十位了，无论什么大价钱都肯，从来没有听见还要什么安家费的。先生如果缺钱使用，不妨在‘包银’里支五天使用，三五一十五，也有一千五百银。”那医生见差官不允，立刻拿架，说：“不去了。”又说：“我又不是唱戏的戏，不应该说‘包银’。同来请的是两个差官，一个不认安家费，以致先生不肯去；那一个急了，便好歹，磕赔礼，仍旧统通答应了他，方才上船。在船上包的是大餐间，一切供应，不必细述。

那先生去之后，坐在床前一张杌上，闭着，歪着，三个指把了半天脉；一只把完，再把一只，足足把了一个钟。把完之后，张太太急急问：“先生，我们军门的病，看是怎样？”先生听了，并不答腔，便约刁大人同到外面去开方。张太太方再要问，先生已经走门外。大家齐说：“这先生是有脾气的，有些话是不能同他多讲的。”当由刁大人让了来。先生一面吃烟，一面想脉案方，说得一句“军门这个病…”下半截还没有说，里面已经是号陶痛哭，一片举哀的声音，就有人赶来报信，说是军门归天了。刁迈彭听了这话，一就起，也不及顾，先跑到里，帮着举哀去了。

谁知等到先生来到芜湖，张守财的病已经九分九了。当时急急忙忙，张太太恨不得上就请这位名医去替老爷看脉，把药下，就可以起死回生。齐巧这位先生偏偏要摆架，一定不肯上就看，说是船上了风，又是一夜没有好生睡觉，总得等他养养神，歇息一夜，到第二天再看。无论如何求他，总是不肯。甚至于张太太要来跪求他，他只是执定不答应。他说：“我们名医的不是可以心浮气的。等到将息过一两天，敛气凝神，然后可以诊脉。如此，开方来才能有用。”大家见他说得有理，也只得依他。这医生是早晨到的，当天不看脉，到得晚上，张守财的病越发不成样了，看看只有的气，没有来的气。

这里先生双手捧着一支烟袋，楞在那里坐着发呆。正在神的时候，不提防一个差官举手一个掌，说：“你这个混帐王八！不替我去，还在这里等什么！说着，又是一脚。先生亦因坐着没味，便说：“我的当差的呢？我要到关衙门去。”又：“我是你们请来的，就是要我走，也得好好的打发我走，不应该这个样待我。我倒要同刁大人把这个情理再细细的同他讲讲。”差官：“你早晨来了，叫你看病，你不看，摆你娘的臭架！一直等到人不中用了，还是刁大人说着，你这才去看

这两天刁迈彭是一天两三趟的来看病，偏偏这天有公事，等到上火才来。会见了上海请来的先生，问看过没有。差官便把医生的话回了。刁迈彭：“人是看着就没有用了，怎么等到明天！还不早些请他去看看，用两味药，把病人扳了过来。你们不会说话，等我去同他商量。”当下幸亏刁迈彭好言奉劝，才把先生劝得勉答应了。于是由刁大人陪着，前面十几个差官打了十几个灯笼，把这位先生请到上房里来。此时张太太见了先生，他的心上赛如老爷的救命星来了。满上房里，洋灯、保险灯、洋蜡烛、机灯、的烁亮。先生走到床前，只见病人困在床上，咙里只有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