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在席有本衙门里一位老夫，早看得清清楚楚，独他一言不发。等到席散，同同事讲起，说：“我办了这几十年的公事，甚么没有见过？连着照会尚且有朱笔、墨笔之分，至于下到札，从来没有见过有拿墨笔标日的。凡是‘札’字，总有一个红，临了一圈一钩，名字上一一钩，还有后日都要用朱笔标过，方能算数，而且一翻过来，一定有内号戳记一个。他这个札，一非朱标，二无内号。想是我阅历尚浅，今天倒要算得见所未见。”他同事：“这话我不相信。札上的关防总是真的。”老夫：“关防固然是真的，难就不许他预印空白么？他本是黄军门的世侄，到了四川，一直就在黄军门跟前。黄军门过世，他还在他的营里，这个挡何事不可为？不过我们心存忠厚，不当面揭破他，也就罢了。”

再说张国回到家里，只说是芜湖的意思，要上禀帖托上替老人家请恤典。但是目前上上下下各衙门打，以及里的化销，至少也得四五万金。三位老姨太太齐说：“这事固然是正办，然而一时那里有这些钱呢？”张国：“这是老人家死后风光的事，无论如何，苦了我一个人，到募化，也总要办成功。”后来转转湾湾，仍到“抵房”一句话上，但是仍自三位老姨太太嘴里，并不是他创议。他到此时，得风就转，连说：“若是只为盘送灵柩，无论如何，我总是不肯动这房的。…如今替老人家请恤典，数目太在了，不得不在这房上生法。”

求个恩典，或照军营积劳病故例，从优赐恤，倘能办到一桩，存没均！”说着，又爬在地下磕了一个。芜湖：“这是世兄的一孝心，愚兄岂有不竭力之理。不说别的，就是尊大人在安徽带兵，年代亦就不少。世兄一面把房押掉，扶柩起。我这里一面就替你办起来。大约快亦得好几个月的工夫。”张国又重新磕谢过。

当天芜湖就留他吃饭，说是：“今天因为开办学堂，请了几位绅董吃晚饭，带着议事，就屈世兄作陪。”张国听了此言，自然不走。少停客到，不料那个疑心他的刘存恕也在其内。张国一见有他，立刻吩咐底下人：“回家到我屋里，床上有个包，替我取来。”这里一面席，张国的家已把包取到，给主人。张国把包接了过来，一手开包，一手往里一摸，早摸一张纸来，嘴里说：“今天趁诸位老伯都在这里，小侄有件东西，要请诸位过一过目。”一面说，一面把那张纸递到刘存恕手中。

刘存恕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个札。再看札上的公事，乃是钦差督办四川军务大臣叫他统带营。公事上，拿他的官衔都写的明明白白。众人见他拿了这个来，都莫明其用意。众人一面传观，只听得他又说：“先君讨世之后，因为官亏，家产业已全数抵押去，一无所有。小侄不远数千里赶回归宗，耽当一切大事，自己吃了苦不算，还要赔钱。一切事情都瞒不过我们这敝老师的，老人家真能晓得小侄的苦。因为外面很有些不相的人，言三语四，不说小侄回来想家当，便说小侄这个官是假的，所以小侄今天特地拿这札来，彼此明明心迹。”说完，随手把札收回，放在包之内，代跟人先拿回去，自己仍旧在这里陪客。

次日门，仍旧托了里的帐房朋友替他经手，竟抵了五万银。芜湖听见了，反说他是正办。又说：“某人的老太爷不在了，只有三个小，又没有孩，一所大房，还不是空了起来，现在抵给人家，到底好先收两个钱用用。”跟手见了张国的面，又说：“你四川的差使听说已经卸，将来三位老姨太太回去，少不得要你养活，你没得差使的人，如何托累得起！我们大家要好，我总得替你想个法。”张国听了这话，立刻请安，谢老师的栽培。芜湖：“你一面扶柩动，我这里一面想法。目下我就要省，等你回来，大约亦就有眉目了。”下张国拿了银，随同三位老姨太太伴送张军门夫妻两灵柩，回籍安葬不表。

当下众人看了他的札，都无话说。只有芜湖当他是个正经人，便指着他同众人说：“从前他们老太爷致仕之后，听说手里着实好过，何以一故下来，竟其一无所有？只有他一位世兄真正是前世修来的！他所的事，很顾大局。这趟回来，非但他老太爷的好没有沾着，而且再赔了好几千两银，真要算难得的了！现在想要扶他老太爷灵柩回去，一个钱没有，如何可以动得？我劝他暂时把房押几个钱动，他还不肯。这好儿，真正是世界上没有的！”众人听说，自然也跟着附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