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于冲衢访弟耗，途中资斧断绝，丐而行。逾年达金陵，悬鹑百结，伛偻上。偶见十余骑过，走避侧。内一人如官长，年四十已来，健卒骏，腾踔前后。一少年乘小驷，屡视讷。讷以其贵公，未敢仰视。少年停鞭少驻，忽下，呼曰：“非吾兄耶！”讷举首审视，诚也，握手大痛失声。诚亦哭曰：“兄何漂落以至于此？”讷言其情，诚益悲。骑者并下问故，以白官长。官命脱骑载讷，连辔归诸其家，始详诘之。初，虎衔诚去，不知何时置路侧，卧途中经宿，适张别驾自都中来，过之，见其貌文，怜而抚之，渐苏。言其里居，则相去已远，因载与俱归。又药敷伤，数日始痊。别驾无长君，之。盖适从游瞩也。诚为兄告。言次，别驾，讷拜谢不已。诚内捧帛衣兄，乃置酒燕叙。别驾问：“贵族在豫，几何丁壮？”讷曰：“无有。父少齐人，寓于豫。”别驾曰：“仆亦齐人。贵里何属？”答曰：“曾闻父言属东昌辖。”惊曰：“我同乡也！何故迁豫？”讷曰：“明季清兵境，掠前母去。父遭兵燹，无家室。先贾于西，往来颇稔，故止焉。”又惊问：“君家尊何名？”讷告之。别驾瞠而视，俯首若疑，疾趋内。无何，太夫人。共罗拜已，问讷曰：“汝是张炳之之孙耶？”曰：“然。”太夫人大哭，谓别驾曰：“此汝弟也。”讷兄弟莫能解。太夫人曰：“我适汝父三年，离北去，属黑固山半年，生汝兄。又半年固山死，汝兄补秩旗下迁此官。今解任矣。每刻刻念乡井，遂籍，复故谱。屡遣人至齐，殊无所觅耗，何知汝父西徙哉！”乃谓别驾曰：“汝以弟为，折福死矣！”别驾曰：“曩问诚，诚未尝言齐人，想幼稚不忆耳。”乃以齿序：别驾四十有一，为长；诚十六，最少；讷二十二，则伯而仲矣，别驾得两弟，甚，与同卧，尽悉离散端由，将作归计。太夫人恐不见容。别驾曰：“能容则共之，否则析之。天下岂有无父之人？”

。讷负屈无以自伸，而摸创痕良瘥。自力起，拜父曰：“行将穿云海往寻弟，如不可见，终此勿望返也。愿父犹以儿为死。”翁引空与泣，无敢留之，讷乃去。

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十余岁童，斧薪助兄，慨然曰：‘王览固再见乎！”’于是一堕。至虎衔诚去，不禁狂呼曰：‘天愦愦如此！’于是一堕。及兄弟猝遇，则喜而亦堕。转增一兄，又益一悲，则为别驾堕。一门团圞，惊不意，喜不意，无从之涕，则为翁堕也。不知后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

于是鬻宅办装，刻日西发。既抵里，讷及诚先驰报父。父自讷去，妻亦寻卒；块然一老鳏，形影自吊。忽见讷人，暴喜，恍恍以惊；又睹诚，喜极不复作言，潸潸以涕。又告以别驾母至，翁辍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未几，别驾，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既见婢媪厮卒，内外盈，坐立不知所为。诚不见母，问之，方知已死，号嘶气绝，顷始苏。别驾资建楼阁，延师教两弟。腾于厩，人喧于室，居然大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