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氏曰：“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痴，将抱连城玉向何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自浮海去，家人无不谓其已死；及至家人皆诧异。幸翁媪无恙，独妻已去帷。乃悟龙女“守义”之言，盖已先知也。父为生再婚，生不可，纳婢焉。谨志三年之期，泛舟岛中。见两儿坐在面，拍嬉笑，不动亦不沉。近引之，儿哑然捉生臂，跃怀中。其一大啼，似嗔生之不援己者。亦引上之。细审之，一男一女，貌皆俊秀。额上冠缀玉，则赤莲在焉。背有锦，拆视，得书云：“翁姑俱无恙。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青鸟难通，结想为梦，引领成劳。茫茫蓝蔚，有恨如何也！顾念奔月姮娥，且虚桂府；投梭织女，犹怅银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兴思及此，辄复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今已啁啾怀抱，颇解言笑；觅枣抓梨，不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贻赤玉莲，饰冠作信。膝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克践旧盟，意愿斯。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奁中珍，不蓄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妇，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谓非琴瑟哉？独计翁姑已得抱孙，曾未一觌新妇，揆之情理，亦属缺然。岁后阿姑窀穸，当往临，一尽妇职。过此以往，则‘龙’无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长生，或有往还之路。伏惟珍重，不尽言。”生反覆省书揽涕。两儿抱颈曰：“归休乎！”生益恸抚之，曰：“儿知家在何许？”儿啼，呕哑言归。生视海茫茫，极天无际，雾鬟人渺，烟波路穷。抱儿返棹，怅然遂归。

生知母寿不永，周悉为预，墓中植松槚百余。逾岁，媪果亡。灵舆至殡，有女缞绖临。众惊顾，忽而风激雷轰，继以急雨，转瞬已失所在。松柏新植多枯，至是皆活。福海稍长，辄思其母，忽自投海，数日始还。龙以女不得往，时掩泣。一日昼暝，龙女急，止之曰：“儿自成家，哭泣何为？”乃赐八尺珊瑚一株，龙脑香一帖，明珠百粒，八宝嵌金合一双，为嫁资。生闻之突，执手啜泣。俄顷，迅雷破屋，女已无矣。

臣游市廛，得中华贤士，引见大王。”生前拜舞。龙君乃言：“先生文学士，必能衙官屈、宋。烦椽笔赋‘海市’，幸无吝珠玉。”生稽首受命。授以晶之砚，龙鬣之毫，纸光似雪，墨气如兰。生立成千余言，献殿上。龙君击节曰：“先生雄才，有光国矣！”遂集诸龙族，宴集采霞。酒炙数行，龙君执爵向客曰：“寡人所怜女，未有良匹，愿累先生。先生倘有意乎？”生离席愧荷，唯唯而已。龙君顾左右语。无何，女数人扶女郎，佩环声动，鼓暴作，拜竟睨之，实仙人也。女拜已而去。少时酒罢，双鬟挑画灯，导生副，女妆坐伺。珊瑚之床饰以八宝，帐外苏缀明珠如斗大，衾褥皆香。天方曙，女妖鬟，奔满侧。生起，趋朝谢。拜为驸都尉。以其赋驰传诸海。诸海龙君，皆专员来贺，争折简招驸饮。生衣绣裳，坐青虬，呵殿而。武士数十骑，背雕弧，荷白棓，晃耀填拥。上弹筝，车中奏玉。三日间，遍历诸海。由是“龙媒”之名，噪于四海。中有玉树一株，围可合抱，本莹澈如白琉璃，中有心淡黄，稍细于臂，叶类碧玉，厚一钱许，细碎有。常与女啸咏其下。开满树，状类薝。每一落，锵然作响。拾视之，如赤瑙雕镂，光明可。时有异鸟来鸣，金碧，尾长于，声等哀玉，恻人肺腑。生闻之，辄念故土。因谓女曰：“亡三年，恩慈间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卿能从我归乎？”女曰：“仙尘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鱼之，夺膝下之。容徐谋之。”生闻之，涕不自禁。女亦叹曰：“此势之不能两全者也！”明日，生自外归。龙王曰：“闻都尉有故土之思，诘旦趣装，可乎？”生谢曰：“逆旅孤臣，过蒙优，衔报之思，结于肺腑。容暂归省，当图复聚耳。”暮，女置酒话别。生订后会，女曰：“情缘尽矣。”生大悲，女曰：“归养双亲，见君之孝，人生聚散，百年犹旦暮耳，何用作儿女哀泣？此后妾为君贞，君为妾义，两地同心，即伉俪也，何必旦夕相守，乃谓之偕老乎？若渝此盟，婚姻不吉。倘虑中馈乏人，纳婢可耳。更有一事相嘱：自奉衣裳，似有佳朕，烦君命名。”生曰：“其女耶可名龙，男耶可名福海。”女乞一为信，生在罗刹国所得赤玉莲一对，以授女。女曰：“三年后四月八日，君当泛舟南岛，还君胤。”女以鱼革为，实以珠宝，授生曰：“珍藏之，数世吃着不尽也。”天微明，王设祖帐，馈遗甚丰。生拜别，女乘白羊车。送诸海涘。生上岸下，女致声珍重，回车便去，少顷便远，海复合，不可复见。生乃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