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史氏曰：“而人，必其为人而者也；使为，正恨其不为人耳。狮象鹤鹏，悉受鞭策，何可谓非神人之仁乎？即订三年约，亦度苦海也。”

彭自是不能忘情于娟娘。又三年，以姊丈判扬州，因往省视。州有梁公，与彭通家，开筵邀饮。即席有歌姬数辈，俱来祇谒。公问娟娘，家人白以病。公怒曰：“婢声价自，可将索系之来！”彭闻娟娘名，惊问其谁。公云：“此娼女，广陵第一人。缘有微名，遂倨而无礼。”彭疑名字偶同，然突突自急，极一见之。无何，娟娘至，公盛气排数。彭谛视，真中秋所见者也。谓公曰：“是与仆有旧，幸垂原恕。”娟娘向彭审顾，似亦错愕。公未遑问，即命行觞。彭问：“‘薄幸郎曲’犹记之否？”娟娘更骇，目注移时，始度旧曲。听其声，宛似当年中秋时。酒阑，公命侍客寝。彭捉手曰：“三年之约，今始践耶？”娟娘曰：“昔日从人泛西湖，饮不数卮，忽若醉。蒙胧间，被一人携去置一村中，一僮引妾，席中三客，君其一焉。后乘船至西湖，送妾自窗棂归，把手殷殷。每所凝念，谓是幻梦，而绫巾宛在，今犹什袭藏之。”彭告以故，相共叹咤。娟娘纵怀，哽咽而言曰：“仙人已作良媒，君勿以风尘可弃，遂舍念此苦海人。”彭曰：“舟中之约，未尝一日去心。卿倘有意，则泻货，所不惜耳。”诘旦，告公，又称贷于别驾，千金削其籍，携之以归。偶至别业，犹能识当年饮云。

遂与客言，一登崖，略同眺瞩。才作商榷，舟已自拢。因而离舟翔步，觉有里余。客后至，牵一来，令彭捉之。即复去，曰：“待再假两骑来。”久之不至。行人亦稀，仰视斜月西转，天向曙。邱亦不知何往。捉营营，退无主，振辔至泊舟所，则人船俱失。念腰橐空匮，倍益忧皇。天大明，见上有小错；探之，得白金三四两。买凝待，不觉向午。计不如暂访娟娘，可以徐察邱耗。比询娟娘名字，并无知者，兴转萧索。次日遂行。调良，幸不蹇劣，半月始归。方三人之乘舟而上也，斋僮归白：“主人已仙去。”举家哀啼，谓其不返。彭归，系而，家人惊喜集问，彭始白其异。因念独还乡井，恐邱家闻而致诘，戒家人勿播。语次，所由来。众以仙人所遗，便悉诣厩验视。及至，则顿渺，但有邱生，以草缰絷枥边。骇极，呼彭视。见邱垂首栈下，面灰死，问之不言，两眸启闭而已。彭大不忍，解扶榻上，若丧魂魄，以汤酡，稍稍能咽。中夜少苏，急登厕，扶掖而往，下粪数枚。又少饮啜，始能言。彭就榻研问之，邱云：“下船后，彼引我闲语，至空，拍项领，遂迷闷颠踣。伏定少刻，自顾已。心亦醒悟，但不能言耳。是大辱耻，诚不可以告妻，乞勿也！”彭诺之，命仆驰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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