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陛下当百王之末，踵晋之弊，而不矫然厘改，以厉颓俗，臣恐天下苍生， 永不闻见礼教矣。

凡万之生，靡不有死，然葬者藏也，死者不可再见，故藏之。昔尧葬谷林， 农不易亩；舜葬苍梧，市不改肆。秦始皇作为地市，下锢三泉，死不旋踵，尸焚墓 掘。由此推之，尧舜之俭，始皇之奢，是非可见。今国家营葬，费损亿，一旦焚 之，以为灰烬。上为之而不辍，而禁下人之必止，此三异也。

景穆后让允，以不同己所导之言而令帝怒。允曰：“夫史籍，帝王之实录，将 来之炯诫，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举动，莫不备载，故人君慎焉。 然浩世受殊遇，荣曜当时，私没其公廉，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 廷起动之迹，言国家得失之事，此为史之本，未为多违。然臣与浩实同其事，死 生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再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之意。”景穆动容称叹。允后与 人言曰：“我不奉东导旨者，恐负翟黑也。”

初与允同征游雅等，多至通

夫大飨者，所以定礼仪，训万国，故圣王重之。至乃爵盈而不饮，肴乾而不， 乐非雅声则不奏，非正则不列。今之大会，内外相混，酒醉喧哓，罔有仪式， 又俳优鄙亵，污辱视听。朝廷积习以为，而责风俗之清纯，此五异也。

允以文成纂承平之业，而风俗仍旧，婚娶丧葬，不依古式，乃谏曰：

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冯，致飨之礼。今已葬之魂，人直求 貌类者，事之如父母，宴好如夫妻，损败风化，黩情礼，莫此之甚。上未禁之， 下不改绝，此四异也。

景穆季年，颇亲近左右，营立田园，以收其利。允谏曰：“殿下，国之储贰， 四海属心，言行举动，万方所则。而营立私田，畜养犬，乃至贩酤市厘，与人争 利，议声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不获何而 弗从？而与贩夫贩妇竞此尺寸？愿殿下少察过言，斥佞邪，所在田园，分给贫下。 如此，则休声日至，谤议可除。”景穆不纳。景穆之崩也，允久不见，后见，升 阶歔欷，悲不能止。帝泪，命允使。左右莫知其故，相谓曰：“允无何悲泣， 令至尊哀伤，何也？”帝闻之，召而谓曰：“汝不知允悲乎？崔浩诛时，允亦应 死。东苦请，是以得免。今无东，允见朕悲耳。”先是，敕允集天文灾异，使 事类相从，约而可观。允依《洪范传》、《天文志》，撮其事要，略其文辞，凡为 八篇。帝览而善之，曰：“允之明灾异，亦岂减崔浩乎？”及文成即位，允颇有 谋焉，司徒陆丽等皆受重赏，允既不蒙褒异，又终不言。其忠而不伐，皆此类也。

古之婚者，皆采德义之门，妙简贞闲之女，先之以媒娉，继之以礼，集僚友 以重其别，亲御以崇其敬。今诸王十五便赐妻别居。然所者，或长少差舛，或 罪掖，而以作合宗王，妃嫔籓懿，失礼之甚，无复此过。今皇娶妻，多 掖，令天下小人，必依礼限，此二异也。

前朝之世，屡发明诏，禁诸婚娶，不得作乐。及葬送之日，歌谣鼓舞，杀牲烧 葬，一切禁绝。虽条旨久班，而不革变，将由居上者未能悛改，为下者习以成俗， 教化陵迟，一至于此。《诗》云‘尔之教矣，人胥效矣。’人君举动，不可不慎。 《礼》云：嫁女之家，三日不息火；娶妻之家，三日不举乐。今诸王纳室，皆乐 给伎以为嬉戏，而独禁细人不得作乐，此一异也。

圣乎！”

给事中郭善明，多机巧，逞其能，劝文成大起室。允谏曰：“臣闻太祖 武皇帝既定天下，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今建国已久，室已备，永 安前殿，足以朝会万国；西堂温室，足以安御圣躬；紫楼临望，可以周视远近。若 广修壮丽为异观者，宜渐致之，不可仓卒。计斫材军士及诸杂役须二万，丁夫充作， 老小供饷，合四万人，半年可讫。古人有言：‘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妇不织， 或受其寒。’况数万之众，其所损费，亦已多矣！”帝纳之。

允如此非一，帝从容听之。或有迕，帝所不忍闻者，命左右扶。事有不便， 允辄求见，帝知允意，逆屏左右以待之。礼敬甚重，晨暮，或积日居中，朝臣 莫知所论。或有上事陈得失者，帝省而谓群臣曰：“君父一也，父有是非，何为 不作书于人中谏之，使人知恶，而于家内隐也？岂不以父亲，恐恶彰于外也。今 国家善恶，不能面陈，而上表显谏，以此，岂不彰君之短，明己之。至如允者， 真忠臣矣。朕有是非，恆正言而论，至朕所不忍闻者，皆侃侃论说，无所避就。朕 闻其过，而天下不知其谏，岂不忠乎。汝等在左右，不曾闻一正言，但伺朕喜以求 官。汝等以弓刀侍朕，待立劳耳，皆至公、王，此人执笔匡我，不过著作郎。汝等 不亦愧乎！”于是拜允中书令，著作如故。司徒陆丽曰：“允虽蒙待，而家贫 布衣，妻不立。”帝怒曰：“何不先言？今见朕用之，方言其贫！”是日，幸允 第，唯草屋数间，布被温袍，厨中盐菜而已。帝叹息曰：“古人之清贫，岂有此乎！” 即赐帛五百疋，粟千斛，拜长忱为长乐太守。允频表固让，帝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