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是两次大灾隔年发生，到底灾区太大，命虽保住，在对方细心筹计与当地好心绅富合力协助之下，也只勉不致饿死，生活仍极穷苦。最可怜是将近年底又是一场大雪，比往年冷了好几倍，本不十分天冷的济南省会竟成了酷寒之区。城关内外虽极闹繁华，便是上次灾也是转日即退，那些墙大屋并无损伤，反因有了一渍，嫌不观，重加粉刷修饰，焕然一新。乡间农民终日战栗在败屋寒威之中，冷得不过气来。城关内外人家商店还是那么繁富景象。省城大吏反因灾情平息得快，难民没有十分逃亡，更无暴动扰之事，虚报赈粮，上下侵吞不算，并还得到朝廷传旨嘉奖，说他功在国家，德被苍生，一个个均觉官运亨通

这位领开窗赏雪的人虽只瞬息和片刻之间，如其是个大吏幕宾，济南名士，假装清狂的游客山人之，在人家表面恭维、暗中怀恨之下还好一些；如是一位过往亲贵，封疆大吏，本城的豪绅富这一下却不得了，当时传为佳话壮举，仿佛立天山，奔驰雪漠都无如此豪快英奇，只在座的人回去都要伤风痛，延医服药，妻妾家人同声咒骂，表面还得歌功颂德，称扬清，那专工拍的诗文词赋更似雪片纷飞，此唱彼和，投送不绝。随同他们这类只顾自己尽情享受，不问丝毫民间疾苦的赏雪盛会，消寒雅集，往往闹成一天星斗，这一冬真不知要糟蹋多少人力力。最可惜是那许多纸佳墨被这群附庸风雅的行尸走尽量糟蹋，互相比赛，每日都积上几大本和一大叠，过不几时全都委于泥沙，连当柴来煮饭都不起什作用，真叫罪孽重，可鄙可恨，除此偶然快雪时晴，偶然连小富翁都举办不起的宴会而外，大明湖上简直冷落已极，可是南北关几闹市仍是肩踵接，闹非常。又当离年将近的十一月下旬，转就到腊八，富贵人家固是由九月底起便要置办年货和各年景，便是小康之家到了此时也都纷纷腌风，制糖果年糕之类，借着过年祭祖宗的旧礼和争面的虚名，把它当成一件不可少的大事。

雅，这世上最净的东西冰和雪到底有何好，和自然之并未真个领略多少，同座的人业已冷得躬背抄手，清鼻涕直，自己也冻得透骨冰凉，瑟瑟抖，实在无法抗这寒威。再说也太不近人情，酒气也被寒风消化多半，终于说上几句号称隽语雄谈的大话狂言，表示他名地位，非但有权有势，文章经济名下无虚，连那几瘦骨或是一痴躯也比在座那些行尸走扎得多。

这些善人为数甚多，领的虽只几个，可是所到之灾情必要减少，至少也必安定下来，不会蔓延开去。非但所想方法随时变化，因地制宜，都不相同，并且被他动的富豪绅极多，中间还除去了好些恶霸贼和坐地分赃的大盗，连那本来绿林没之区，大灾一过，人民日虽甚劳苦，反倒有了生气，地面也安静下来。只是一件，为首数人那样豪富，所需银米赈粮无一次不是时运到，从未使人失望苦等。只是人都带着一土气，说话直率，最怕见官，更怕名，仗着被他化的善士越来越多，哪一都有几个，并且还是地方上的绅富有名人，平日面和官府涉，或是为民请命，想主意，要官府什公文告示之类也都是这些被他化的地方上人，并有许多能忠实的灾民为他不辞劳苦，奔走力，所以这年灾情虽大，居然两次均得平息，人民财产损失虽多，灾民命却保全了不少。

如在往年本也可以安然渡过，当年却因去年一次灾、本年又是一次蝗虫，山东全省凡是靠近黄河之区多半颗粒无收。总算灾情起后有几个外省来的隐名善士，穿着虽极朴素，自称陕、甘两省的富翁，所营商业十九相连，平日情极，家又豪富，买卖甚多，偏于西北、西南诸省，为了两次门途遇盗贼劫杀，均仗几个穷苦百姓全力相助得免于难，连财均得保全，因此觉着真正善良勇敢的好人都在这大群穷苦人民里面，互相约定，同发善愿，遇见穷苦的人民有什为难之事也以全力相助，算是报恩报德，倾家产均所不计。新近听说黄河决，特地约集同和有好心的人，带了大量财兼程赶来，准备尽一分力量是一分，救一是一。只是他们曾经立誓，为善不愿人知，再者灾区广大，不是少数人的财力所能全数办到，如将所发银米用完，在官样文章说而不办之下，灾民不过苟延数日命，终于不免饥寒之苦。必须照他所说，先由人救，转为自救，在他们尽力照顾之下，照他所说，斟酌当地情形，使灾民另谋生路。一面帮助官府筑堤修河，也由他在暗中帮助，方法甚多，无一没成效，一时也说不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