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里，帷幔曳曳，香火萦萦。金碧辉煌的佛祖赫然端坐于大的莲台之上，神态宁静、眉目慈祥地俯瞰着众僧，也俯瞰着小觉远。

他重新躺下，阖目调息，正再迷糊一会儿时，蓦地，觉着自己的突然有凉风"嗖嗖嗖"地掠了过去了。

边的师弟小觉范又蹬翻了被掖了。他微微起为他掖被时，无意中发觉——就在大寮舍最靠里面的地方，有两三个枕好像空着的…

山下谯楼传来了五更的钟鼓。觉远不觉到蹊跷：自从四更以来自己就没有再睡着。怎么只知他们回来，却不知他们何时溜单去的？

今夜可真是有不大宁静！

说来也奇：一俟来到大雄宝殿，一望见释迦佛祖，小觉远即刻便止住了咽…

小觉远趴在洪遵怀里，即刻止住了哭闹，只是还在一哽一咽的泣。

寺院的执事僧唤醒众僧起床功课了。

觉远不觉一惊，在暗中蓦地睁开，隐约之中，有个黑鸟一般的影，忽地掠过诸僧铺位，在靠里面的哪个铺位停下，猫一样跃上床铺、悄然躺下。

众僧一下惊呆了！

众僧的鼾声此起彼伏。一黑白格的布被褥，一谷糠纳成的大方枕。方枕上，一溜光的脑壳儿，沐于一片清明的月辉下。

他的脸上挂着泪，两定定地望着佛祖，突然，三四岁的小孩，在大禅师的怀里，竟然人意料地单手合手诵起佛号来："阿弥陀佛…"

觉远闭着睛，翻了个，正睡觉，忽听屋的房瓦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响动，从西向东，一路"格啦格啦"，极快地过屋脊。

地回山寺来了。

正在疑惑，忽听"嗒、嗒、嗒嗒"，节奏的打板之声骤然传来——

觉远抚摸着项上温乎乎的镶金小翠佛：十年了，他除了知自己叫小虎，竟不知自己姓什么？也不知自家到底了什么大祸事？还有，娘为何把自己丢弃在寺里一去不返？

阿弥陀佛！这孩，怎么和佛如此有缘？

多年护法习武之人，夜晚睡觉，其实大多都有几分警觉。

大约是谁起夜回来了吧？怕惊了他人，脚步恁地轻盈如猫。

河对岸，柏谷坞庄和更远一些的柏谷屯隐约可见。大片大片粉淡的荞麦一望无际，随风飘来阵阵荞麦醉人的香气。谷、豆、红薯、棉和芝麻的叶，青绿青绿的，仿佛能拧油来。

大禅师抱着他，缓缓跨佛灯长明的大雄宝殿。

半残月的清辉穿过格窗棂，斜照在屋内一溜十几个师兄师弟们的大通铺上。

觉远被众人的说话声惊醒，看看左右全是生人，一时又哭着叫起娘来。

柏谷屯自古就是东京洛和通东西的重要关隘，轘辕山间的柏谷坞一带是方圆百里少有的膏腴之地。开皇初年，大隋文帝杨把柏谷屯一带万亩良田赐予少林寺为寺田后，为了附近百姓能就近纳地租

寮舍外，微风摇响起了大殿檐角的风铃，一串轻盈的铃声隐隐传来。觉远躺在那里，听着铃声，默默诵佛，渐渐地便觉得心神宁静了下来。

毗邻涧河的少林寺下院柏谷寺，静静地伫立于轘辕山岙里。

蓦地，又有一阵凉风"嗖嗖嗖"地掠过…

觉远再次从恶梦中骤然惊醒时，柏谷屯报更的钟鼓又一次的悠悠徊响着。

一声，两声，三声…四更了。

往事皆成虚空…

觉远摇了摇睡在自己旁边的师弟觉范时，顺势再朝里望了望，见五更之前豁着的几个枕窝儿，此时光溜溜的脑壳儿竟是一个挨着一个，半个都不差。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从众僧怀中把满绮罗、披金挂玉，却满土灰、又哭又闹的小觉远接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

残月已沉去，正值黎明前天空最漆黑的时分，屋内此时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