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雪白驴 怪人怪行

当西北风卷起厚厚的雪hua，扑打在这石板dao上的时候，这条路上，事实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

大雪漫天弥地地落着，尽guan世界是如此的残酷、无情，可是在这年三十夜里，人们还是不寂寞的。

如果你不怕雪，不怕冷，披上一领披风，在这青石dao的雨檐下来回走上几趟，你可以清晰地听见一些特别的声音。

那是掷骰子的声音，大瓷碗叮叮的响，间以狂喊暴笑的声音，人们是疯狂了。当真的，瑞雪兆丰年，我们不禁要佩服，这些人的自我安weijing1神。又有谁能会想到，通宵豪赌的情形之下，有多少人要倾家dang产？多少人要再忧勤终年？

街面上的买卖，可说是家家都关门了，只有卖香烛鞭炮的生意特别好，还开着半拉门。

掌柜的一边掷着骰子，一边照顾生意，这已是“子”时以后的事情了。

“台州”府是个大地方，七八里正街，店面无数，可是除了以上的生意买卖以外，别的买卖全歇下了，就连通常作夜市生意的人家，在这年三十的晚上，也都打烊掷骰子去了。

往西走，有一家“台州老客栈”这时候也上了板子，大门前，吊着四个纸糊的大灯笼，上面写着“恭贺新禧”四个大字。

门廊西边，贴着一幅对子，写的是：

“大造无私chu1chu1桃hua频送暖

三yang有旧年年chunse去不来”

横批“chun满乾坤”红纸黑字，倒也神气十分，an说这zhong时候，这店里不会再有客人了，其实天底下尽多是liu狼子。

东房里那个算命的瞎子“刘半仙”他是一个老江湖，在这店里住有五六年了，他是永远不走的，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蒙tou睡大觉。

西屋里前月来了个大姑娘，她是设场子练武的，看来也是一个人，冷清清的，她也没有走。

每天差不多晚饭前后，这姑娘就走一趟场子，地点就在店前那个老神仙庙口上。那大姑娘只要往那里一站，用不着她打小鼓，你瞧那人可就像水一样一下子就满了。

只走一趟刀，一趟剑，在观众之中，有那略微内行的人，看过之后，无不惊赞备至，都说这姑娘手下是真有好功夫。

她练完之后，把一个箩筐里的钱往袋子一收，不论收多少，她绝不再练第二场，可是却也不少了。

所以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知趣，只一练完，大家也都散开。

数月都如此。

谁也不明白她来这里干什么，她好像并不全是为了卖艺赚钱，也许她还有重要的事情。

自从前两个月，她去了二次雁dang，在乐清县又逗留了一个月之后，她的心情更沉痛了。

就像今天夜里，大姑娘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望着几上那半截残烛，她只guan支着tou发怔。

时间时灭的烛光，映着她那mei丽的lun廓，nen柳似的两dao细眉，不用笔描，它永远是那么秀，那么黑，那么长长弯弯的…

她过去在黄山的时候，虽说是姊妹两个从来没下过山，可是每逢年节，母亲也总是兴高采烈地陪着自己姐妹俩蒸这个zuo那个，姐妹俩也总是拾摄得漂漂亮亮的。

如今，虽说是自由了，可是…

姑娘想到这里，yan圈可忍不住又红了，家也散了，妹妹跟人家跑了，母亲也走离黄山，如今下落不明。

这些都还不去说它，而自己这么飘零江湖，一无着chu1，谁又能会想到有什么结局？

女孩子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自己嫁给谁？

一想到这里，她脑子里ma上就会映chu万斯同，那个英俊、潇洒的影子。

她确信今生今世，惟有一个青年，才真正地生gen在自己心窝里。

她更知dao，自己所以这么狼迹天涯，主要的，也是为了去找他，要找着他，把终shen托付给他，自己才算是不虚此生。

可是这三年来，她卖艺为生，已跑遍了南方各省，心上人依然“杳如黄鹤”；尤其是在这zhong凄凉年夜里，想起来，心里可不是味儿。

有时候她会想，莫非万斯同真的对自己丝毫没有情义么？

以前他是对妹妹hua心rui有情的，可是心rui既已嫁人，他也应该死了心啦！

而自己，她想，论容貌、学识、武技，哪一样也不比心rui差，可是他怎么就对自己…莫非这就是天意？

想到此，她的心不禁又碎了。

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她想着往事dao：“要是当年我早一步碰到秦小孚，岂不是就遇见了他了。”

谁又知dao，这么一yin差yang错，徒令自己受了三年的liu离之苦，这岂不是天意注定的吗？

hua心怡下了床，把那开了hua的烛心剪了剪，这时候已能听见有零零星星的炮竹之声，一声声的脆响，似乎已把这黑nong1的夜se，给炸开了。

东房里的瞎子，大概也起来了，他抱着他那个琵琶，有一声没一声地干唱着，声调沙哑凄怆，令人不忍卒听。

心怡推开了窗hu，冷风扑进来，就像箭似地，刺透了她的小红棉袄，她忙又把它关上了。

“别想了。”她对自己说“睡吧！”

这才灭了灯，一个人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天可就明了。

大年初一，可是不能睡觉，她早早地起来了，自己用盆到厨房里去打了盆热水，好好地洗了一个脸，把tou发梳得连一gentiao丝都没有。

这时候掌柜的刘大个子，穿着新的狐pi袄子，老远隔着窗子直拱手dao：“大姑娘恭喜！恭喜！”

心怡忙han笑dao：“恭喜！谢谢你啦！”

说着就开了门chu来，刘大个子嘻嘻笑dao：“过年以后，你的生意还得好，大姑娘，你还要准备大秤，好往里秤银子、秤元宝！”

他又和姑娘聊了几句别的闲话，见有几个朋友上门来拜年，他就笑着走了。

姑娘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一转，看院中那一株老梅开得很盛，红得就像妇人家脸上的胭脂一般。雪虽是不下了，可是积雪很厚，有半尺来shen。

再看廊子下结了一串百十gen冰gun儿，透明的，就像是水晶一样的。

那吊着的两个画眉鸟笼子，都用厚厚的棉罩子罩着，姑娘揭开来看了看，里面的画眉鸟都缩着脖子在打盹儿，羽mao蓬蓬的，不带一点jing1神。

她真是闲得一点事也没有，由西房走到东房，刘半仙的琵琶也不弹了，正夹着一个活动的桌子，往外走。

他要趁着年节，好好地zuo一笔生意，姑娘就问：“瞎子，今天你还不歇着呀？”

刘半仙一面弯腰dao：“恭喜你啦，大姑娘，今天怎么能歇着哪，怎么？给你来一卦吧？这是新chun第一课，准灵！”

说着睁着那一双白果似的yan睛，望着姑娘，还一个劲地翻。

心怡忙笑dao：“别chui！你还是到外tou去算吧，我才不相信这个呢！”说着她就顺着天井，又往里面去了。

迎面就碰见了那个掌柜的刘大个子，老远就招手dao：“来！来！来！大姑娘，我正找你呢！”

心怡问：“找我干什么？”

刘大个子忙走了上来，笑dao：“老神仙庙今天人可多了，今天这好时候，姑娘你还不去练一趟子，shen子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