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了我们不去。”
车马向着西南行走,正午时在半路打尖,再往前进,当日就过琉璃河到了高碑店。因为天色晚了,便找店住下,赶车的就跟那位大爷支钱。大爷说是没有零钱,随手就给了一块银子,呵!足有二两重.这位大爷真阔。这位大爷叫店里煮了只鸡,并说不吃粗粮食,一定要吃白面。店家就把一盘白煮鸡,和特意由外面买来的白面馒头,两份碗箸,送到了房中。这小店的屋子本来很简陋,墙上悬着一只黑砂碗菜油灯,可是土炕上却铺了闪缎的被褥。黯淡的灯光之下,却照着两个浑身绸缎,齿白唇红的俪影,大爷还正在炕上逗猫呢。大奶奶真是个贤德的媳妇,说是不用店里的脏筷子,人家自己带着“匙箸”,她打开两个乌木的扁长匣子,里边是调羹、筷子、叉子、小刀全都有,都像是白银的。大奶奶又撕鸡,又切馒头,恭谨得像个丫鬟似地伺候着大爷。店里的人都不禁咋舌,心说:这么阔?在路上还这样铺张?这条路又不平静,一个年轻人带着个媳妇,这么个走路法儿,可真非出事儿不可!可是见大爷的宝剑不离身,却又像是会点儿武艺似的。将近二更之时,屋中就熄了灯,小夫妻睡了,隔窗连鼾声都听不见。
这位大爷逢人便自称“龙锦春”,其实他就是在京城鲁宅失踪的那位新娘玉娇龙小姐。玉娇龙本不愿意离开她的父母,假若鲁君佩人才略好一些,她也可能安心下嫁。但鲁君佩的人才却是那般不济,所以在婚期之前,她便在心中交战了多次,结果认定是非走不可。她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瞒着人,碧眼狐狸又死了,身边更无一个人可以说,现在只有、r
鬟绣香是她最亲信的,而且她也明白,她的诡秘行迹也被绣香看出来过两三次,绣香只是不肯说出罢了。所以,她就把自己会武艺,自己不愿嫁鲁翰林,想要出走的事,详细地都对绣香说明了。绣香就流着泪,说:
“我愿意跟小姐走,沿途我服侍小姐。”于是玉娇龙又同绣香秘密计议,就在婚期的前几日将绣香遣走。她送给了绣香许多衣物,及她那只心爱的猫,当然还私下让她带走了许多金银珠宝,及哑侠的遗书。
全宅上下虽然都觉得小姐的行动有异,但小姐的理由却极充足,她说:
“绣香最会服侍我,我将来到了鲁家,绣香若随过去,她永远是个丫鬟、是妾媵。如今我要把她打发回家,叫她骨肉团聚,叫她父母将来为她一夫一妻地择配!”玉太太就赏给绣香几锭银子,并把当年的卖身字契拿出来还给了她。
绣香走的时候,向大人、太太、二少爷及小姐,都一一叩了头,小姐且悲伤地流了几滴眼泪,她们心里的事连吟絮也不知道。吟絮虽然长得也很好。可是心眼笨拙,所以那天在洞房之中,玉娇龙就施展点穴法将吟絮点倒了。她点的是“哑穴”,使吟絮不能说话了,这样就不能向人说出她走的事了。玉娇龙当时脱去了新妇的衣服,换上暗中带来的青衣青裤,又取出小刀将胳膊划破,将血滴在床上,故布疑阵,然后便吹了灯出走。
玉娇龙有那神出鬼没的本领,当然能在那夜阑人散的鲁宅随便地出入,无人发觉。而且她还想到,此后自己狼迹江湖,不知要遇见多少起争战,没有一件合手的兵刃也不行,于是她又如轻燕一般地夜至铁贝勒府。取走了那口青冥宝剑。早先她还剑之时就是不得已,那时她就想着是暂存在铁府一般,随时还可以取走。
拿到了青冥宝剑,她便到了前门外西河沿那姓魏的家里。姓魏的叫红脸魏三.早先是碧眼狐狸的喽哕,携妻匿居京城,以给镖店做小伙计遮掩身份,已有多年。去年经碧眼狐狸介绍,玉娇龙就在他家里存着一包男装的衣裳,还有火折、火镰、印章、钥匙等等,但魏三没问过玉娇龙姓什么。玉娇龙一来到这里,当夜就把脂粉洗去,又叫魏三的媳妇把她前面的头发剃了剃,改成一条男人式的辫子,并且把耳朵眼儿用铅粉涂住。次日清早叫魏三到德胜门外小店取来了她那匹马,她就骑着马走了。谁能知道这位年轻的男子,就是那轰动京城的鲁宅刚失踪的新娘呢?
玉蛟龙在卢沟桥雇了车,到桃花峪接了绣香,便向南走。她想要一直到河南游嵩山,然后赴湖北朝武当,再至岳阳观洞庭,然后她们想到衡山去隐居。二女同行,诡装夫妇,在高碑店宿了一宵,又往南去。春风大地,遍处是花草芳菲,马傍着车走,蜂蝶追着她的马,在她的脸上绕。她怅怅然仰看碧空中飘浮的白云,又愤恨,又伤心,不禁想到那不成材、没志气,空有健壮身体与鲁莽性情的罗小虎。她又思念父母,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归家?有时她又疾摇丝鞭,轻骋骏马,微笑着藐视江湖,心说:来!来!无论你是江南鹤、李慕白、俞秀莲,或是什么自觉不错的英雄好汉,来!见见我玉娇龙,见见我的青冥剑!
她一点儿也无顾忌。午间在中途打尖用饭,在荒村小镇上,她就露出来整封的白银。晚间,无论住多么脏多么狭窄的店,她也要把个小土屋弄成她的闺房似的。食用上一点儿也不因陋就简,还是除了鸡鸭.就是鱼肉,她不怕多花钱。当着人时,绣香叫她“大爷”,她对待绣香,有时是绷着脸儿,正正经经的,有时又故示恩爱,与绣香耳鬓厮磨,真如才结婚不久的小夫妇。绣香也自然而然地就常脸红.并会向她嫣然地笑。那只“雪虎”,更如同是玉娇龙的命,有时走在平路上,她还叫绣香由车上把猫抱出来,她在马上抱着亲着,亲热地叫着“雪虎”,但亲热之后,她又时常脸上现出一阵悲伤。这位“大爷”阔得叫那赶车的人既吃惊又害怕,怪得又叫那赶车的人生疑。
走了两天,眼前就是保定府,身后却有几个骑马的大汉追下她们来了。玉娇龙听见身后有马蹄之声,赶紧回头一看,见后面一共来了七匹马,各种的颜色,都很矫健。马上的人一个个都是彪躯大汉,穿着青色绸衣,有的把辫子绕在头上,有的戴着草帽,没有一个年过四十的,他们好像都是兄弟。玉娇龙又注意地看了看他们的马,见上面带着的行李卷儿都很轻,可是每个行李卷里都露出来刀柄,有的还飘着红绸子.有一个人的腰间还挂着链子锤,她心里就明白了,知道这七个人不是镖头,就是江湖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