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盅酒,叫掌柜的给他叫来一些菜饭,吃过了,他就躺在柜房的一张小铺上睡觉。掌柜的在外面应酬着买卖,一半是给他巡风。他就放心大睡。
睡了也不知有多少时候,忽然有人把他唤醒,在他的耳边悄声叫着:“老爷!老爷!”他睁开眼睛一看,见是花脸獾,就赶紧哨声问说:
“外面有什么事没有?”
花脸獾也悄声说:
“鲁宅把他家的少奶奶由玉宅接回来了!听说下车时是有四个丫鬟搀着,看今天那样子,鲁宅上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胆战心寒。又听说今天五点钟鲁君佩在西四牌楼的福海堂饭庄请客,请的是邱小侯爷,铁府的两位侍卫也全都请上,据说是向邱小侯爷赔不是。我看那样子,鲁君佩是怕了!”
罗小虎坐起身来,不住地冷笑。他抠着脑袋思索了半天,便想出一个主意来,立时喜欢着下了铺板,揪住花脸獾又悄声说了半天。花脸獾听了不住地点头,罗小虎就把他一推,说:
“快去!”花脸獾便走了。罗小虎自己仍嘿嘿地冷笑着,又到柜前去喝了几盅酒,便回了隐仙观,这时就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罗小虎在隐仙观的院中绕着松树徘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他时而狂笑,时而又摸摸自己的宝刀。少时沙漠鼠跑回来了,也说了鲁君佩今天请客的事情,罗小虎便派他出去买一张大桑皮纸、买笔买墨,并买一块小砚台,沙漠鼠吐了吐舌头,说:
“老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您是要作文章吗?”罗小虎说:
“你少问!你去买就是了!”又推了一下,把沙漠鼠也推出去了。他看了看松树外的太阳,知道时间还早,心里便很是急躁。
过了不多时,沙漠鼠把纸笔墨砚全都买来了,罗小虎就都揣在了怀里。沙漠鼠翻眼瞧着他的老爷也不敢问。罗小虎又悄声嘱咐了他许多话,叫他去找花脸獾,先到那福海堂饭庄的门前去相机行事。沙漠鼠一听.又吐了吐舌头,便说:“好啦,我们这就去!”他前脚走了,罗小虎也随后走出庙门。
此时,天色已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天空满铺着灿烂的云霞,晚风吹起.扫去了这一天的酷热。各衙门里的人都散了值,纷纷到饭庄酒楼去赴宴会。西四牌楼的福海堂,是西城最大的饭庄,向来做官的人请客都在这里,这门前永远是车马云集。今天因为有三四起大请客,所以门前更是加倍地热闹,门前的六根石头桩子上,每根上都系着五六匹马。骡车排成了两行,总共约有五十多辆,都是簇新的大鞍车,以绿色围子的居多。
赶车的把小板凳都聚在一块,许多人相聚着谈天、赌钱,地下放着的茶壶茶碗能有一百多个。刨出他们自己,谁也分辨不出哪辆车是他们谁赶着的。他们有的相识,有的不相识,但是因为都是同行,到了一块当然就免不掉谈论谈论这个御史家、那个府丞宅,或是那一个侯爷府的闲话。他们悄着声儿,甚至秘密地谈着,谈到他们主人的闺阁之事,即使彼此不认识,只要是打扮得像个赶车的,或像个跟班的,走过来就能随便听,随便插言说话,随便打听闲事、提供新闻,并且还随便地喝茶。
这里边就挤进来一个人,此人拿一个比脑袋大一半的红缨纬帽遮着半个脸,穿着很干净的夏布衣裳,看这样子可能是个大府的赶车的。他坐在自己的一个红漆小板凳上,倾耳听着别人说闲话.手里拿着个挺漂亮的鼻烟壶,另外还有一个珊瑚的小碟,他把鼻烟放在碟里,一撮一撮地捏着往鼻子里去闻。他的帽子永远不摘,仿佛怕露出他脸上的什么记号似的。
这时人群里有一名叫常子的赶车的人,他唉声叹气地,探着头压着嗓音说:
“我看你们宅里的事全都好办,老爷有点儿脾气,那都不要紧,就是我们难办!整天得提心吊胆,一到夜里,就像勾魂鬼已到了眼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死,谁家的宅里能够闹完了神鬼又闹贼?整天刀儿、枪儿、梆儿、锣儿的?”
旁边有个人笑着说:“这还不好?请你们天天看武戏,听龙虎斗!”
这常子就叹了一声,说:
“大哥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这个龙虎斗可是谁也不愿听。龙还好办,真的,我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们那一阵风儿就能吹倒的少奶奶,她会有什么本事?可是那虎可真够凶的!那家伙,宝刀飞箭,全份的武功夫…”更压下点声儿来说:
“宅里那天受伤的那几个,直到现在还没好呢!张三受的那一箭,不偏不斜正射中在尾巴骨上,好了他也得撅着屁股走路儿!”
旁边的人又说:“可是,这些日你们也都挣足了!”
常子却歪着脸说:
“足什么?拿一两串钱就堵住我们的嘴,嘴叫钱堵住了,可是保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喂老虎,这个差事,谁要是有一碗饭吃,谁肯干?”
正在说着,忽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喊着:“常子!快套车!这就得上邱府!”常子答应一声,皱着眉,旁边的人又问说:“是怎么回事?
邱小侯爷还没来吗?哪位是邱府来的?”大家彼此看着。常子便摆手说:
“干脆!是邱府里的小侯爷拿架子。自己的媳妇到了人家宅里丢了面子,现在无论怎么请,怎么道歉,他也是不来!德五爷去了半天了,也是请不到.现在大概我们少爷要亲自出马!”
旁边有人就悄声说:
“都是你们少爷不好,怎能得罪他呢?银枪将军邱广超,他认识多少江湖人?那天到你们那儿打架的那个小老妈,不定是谁扮的呢!还许就是刘泰保的媳妇呢!”
旁边有个玉宅的赶车的,摆手说:
“不是不是!刘泰保的媳妇我认识.早先她常到我们宅前踏软绳,她不踏软绳,以后还出不了这些事呢!她现在不大爱出头了,前几天我在街上看见她,肚子大得跟个葫芦似的。”
常子也摇着头说:
“不是,那天邱少奶奶带去的那个小老妈很漂亮,可是脸上没好气儿,说不定就是为打架才去的,可也绝不是刘泰保的老婆,刘泰保他还巴结不上邱府呢!”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去套车。
拿纬帽遮着脸的那个人却追过去拉了他一把,说:
“喂!常爷!您带我到邱府去一趟好不好?叫我也看看他家的那个老妈儿?”常子斜着眼说:“喂!老哥!你怎么真入了迷了?你是哪个宅里的呀?我怎么不认识你呀?你贵姓呀?”这个人说:
“我姓官。”常子说:“姓獾?明儿还许有姓刺猬的呢!你是什么意思呢?”
这人就是花脸獾,他就耸着鼻子笑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我听说邱家那个老妈挺俏,我想去瞧瞧。”常子说:
“我们是送鲁府丞去请邱小侯爷,不是去接人家的老妈儿,人家的老妈儿又未必出院子,哪能一去就见得着?你就别色迷了!”他急匆匆地套着车,气哼哼地直朝花脸獾撇嘴。花脸獾却眯眯笑着,认准了他那套骡子车。
这时忽然旁边有人揪了花脸獾一下,也是个赶车的,问说:“你是哪个宅里的?”并仔细打量着他,说:“我怎么瞧着你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