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铮！铮！”

琴音就在一穿透力清虚致远的气氛中情款款地漫游着，似在描绘着秦淮河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两岸的繁华与憔悴。

琴音忽转，变得力万钧，沉雄悲壮，彷如千军万对叠沙场，敲响攻的战鼓，纪千千唱：“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登城堤。长驱蹈匈，左顾凌鲜卑。弃锋刃端，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还记得东山复后，有人讥他“则为远志，则为小草”，此讽喻来自一药草，其在地下的份为“远志”，在外面的份为“小草”，以此影挖苦谢安隐居时志在远，仕朝廷则不外寻常之小草而已，那能有甚么作为？对此谢安当然是一笑置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不知如何？今晚却偏想起此事。或许是因为证明他是小草还是远志的时刻，已是迫在眉睫之前。

再几下直敲人心的重弦音，琴音倏止，余韵仍萦绕不去。

纪千千从跪坐起来，为谢安摆酒杯，笑意像一抹透过乌云透来的光，喜孜孜的：“爹说得真动听，让我们忘掉世间一切烦恼，千千敬你老人家

谢安动容转，冲而：“唱得好！”布置雅的厅堂内，纪千千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的玉手仍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野的一对眸，像在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来，无限欷歔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复过来般，柔声：“你老人家哭哩！为甚么要哭呢？”

谢安把心神开放，让这绝世女的琴音温柔地驻他的心田，思起伏，情难自已。

这无所畏惧的女，容秀丽无，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邃长而媚的睛，玉肌胜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可以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谢安隐隐到她并不如表面般，甘于过秦淮第一名卖艺不卖的生涯，而是在渴望某惊心动魄的人或事的现。

表面上他虽豪言不把此战放在心上，事实上那却是他隐在心内重逾千斤的担，战事虽由谢石、谢玄去负责，他却是战争的最和最后责任者，为此他必须继续施行镇之以静的策略，摆有成竹的轻松样儿，似乎一切尽在算中，以此染谢玄、谢石，以至晋室朝廷，建康城的军民。他的用心，怕只有正在弹琴的红颜知己，被他收作女儿的纪千千方能明白，所以她今夜的琴音表现以往没有的情怀，地打动着他。

重，纪千千又何尝不是如此。

谢安来到她琴几的另一边，油然坐下，没有直接答她的问题，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以上之言，只是腐儒一偏之见。爹却认为曲乐只要情动而发，便是佳品。像千千的琴音歌艺，本不到任何人来品评，是属于夜空明月映照的秦淮河，琴音歌声牵起的澎湃情，在河狼般的温柔中激烈暗藏地拍打着繁华的两岸，余音便像泛映河上的波光。”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黄长裙，腰束白带，挽髻，没有抹粉或装饰，可是其天然态，已可令她傲视群芳，超然于俗世之上。

每趟谢安见到这位被誉为秦淮第一的才女，总有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觉，那并不涉及男女私，而是像对名山胜景的由衷欣赏。她除了无可匹敌的天生丽质和秀姿容外，纪千千那灵巧伶俐的格气质更是令人倾倒。她绝不是那我见犹怜，需要男人呵护疼的女，事实上她比大多数须眉男还要，天生一永不肯向任何人驯服的倔，一永不肯为迁就而妥协的格。她的琴固是名动江左，她的剑亦是大大有名。建康都城的权贵想见她一面，还须看她小的心情。

纪千千从不在意自己倾国倾城的仙姿态，尽她贵族式笔直的鼻梁可令任何男生自惭形秽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丰满红的香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当她以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时，颀长苗条的态，会使人到她来去自如的自由写意，更到她是不应属于任何人的。

她唱的是三国时代曹植的名诗《白篇》，以墨重彩描绘一位武技情怀壮的游侠少年，大有易悲歌的遗韵，充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豪情壮气。由纪千千甜婉转的嗓音去纵情演绎，在鲜明的景象底下，却匿藏着激情的伏笔，哀而不伤。而壮烈的情景，以她独有的方式娓娓来，份外有压人心的沉重和得化不开，举轻若重的情怀。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们两人，倾听着河温柔地拍打秦淮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