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开的玩笑是有点儿大。但平心而论,这跟开不开玩笑没有任何关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在他看来,所谓的能力,那不过是别人都在捧你罢了。如果有人也在捧他,指不定他会有一番叱咤风云的作为。他甚至做过一个破天荒的假设:假设有一种阴差阳错的机会让他登上**中央主席的宝座,他会比**考虑的任何一位接班人都称职,包括当今的华国锋…当然,这种假设他只能在家里说说而已。他不止一次地对儿子讲:“如果有一天你当上官,我啥都不干了,就一天到晚地躲在小屋子里当你的私人秘书。要知道跟官场里的人周旋,你永远都不如我。”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他长了一张好嘴,能把天底下的话说明白。可是最近一两年来,他隐隐约约地发现,每当遇到稍微上点儿档次的人物,这张嘴就变得笨拙起来。莫说高谈阔论,就连大路边儿上的话都说不明白。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场面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昨儿他想了整整一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等到大家坐在一起,他哝了几次嘴,居然连一个响亮的字都没有道出来,身上倒是平添了不少的汗水。幸亏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宴会,用不着他讲得太多,况且在座的各位领导有着与他同样诚惶诚恐的心态。
在这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坐在鲍福身边的这位仪表堂堂、谈吐不俗的年轻人,因为他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他是军帅道儿上的朋友,叫冯长,多年来一直在东北一带混。他原籍在北京,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今天他所扮演的角色是罗部长的司机,在座的人都尊称他“张秘书”他来芦花村之前是夸下海口的:“对付几个县里的小头目,我就是捂上半张嘴,也绰绰有余。”当时鲍福还有点儿担心:“时间长了会不会露馅?”“你以为他们是多大的官儿啊?这么说吧,县委书记到了北京,就好比农村生产队的队长到了县城。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他们那伙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罗部长的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有幸见了罗部长,谈话的时间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分钟,多少重要的事情都还来不及说呢,哪有机会去念叨这些没用的话呢?他们总不能一见到首长的面就首先打听张秘书怎么怎么着吧?”鲍福一听也是。
宴会进行到最后,县里的一位领导人讨好道:“张秘书,能认识您,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今天我们这些大小头目差不多都来了,我们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想请您在县里多待两日,也好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更深入的指导。这也是我们增强觉悟、提高认识的好机会。您毕竟是在首长身边工作的同志嘛,看问题总比我们的境界要高得多。”
“不敢。”张秘书抽了一口烟,不卑不亢地说:“我跟随罗部长工作多年,虽然觉悟不高,但毕竟懂得什么叫工作分工。我们的同志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随便干预分工以外的工作。罗部长就特别反对这一点。”
“张秘书,您品格高尚。”这位领导竖起大拇指道。
另一位领导献媚道:“咱们不谈工作,不谈工作。邑城这地方虽然穷了点儿,但这里的人民还是很富有感情的。那么张秘书是否在其他方面对我们还有什么具体的指导?比如亲朋关系什么的,有没有需要县里协调的?”
“谢谢县里领导考虑得这么周到。要说亲朋关系嘛,鲍福同志可以算上一个。我此次来本来是路过,但罗部长又特别交给我一项任务:代他看望一下鲍福同志。”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哎,鲍福同志,今天你的父母官都来了,你有没有对他们要说的话?”
鲍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里一阵紧张,他努力地控制着,嗫嚅道:“前几天倒发生了点儿误会…算了,还是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县里的头目们一个个大包大揽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你只管说。”“是不是怕我们也帮不上忙?”“放心吧,别管牵涉到谁,县里都会严肃处理的。”…
鲍福只好把工商所扣照相机的事儿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