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试过了，都不成。我不能离家太远，我得照顾孩。孩刚7岁，刚刚上了一年级。孩一放学回来，我就什么也不能了。”

“那也再没个合适的地方了，嘛把摊摆在这儿？”

他转走过去轻轻地问：

“…李市长，这些年你只在上面，下面的事你大概已经不了解了。如今的人，都只认钱了，谁还认技术？就像咱们这儿，如今那些当领导的，究竟哪个真正关心过厂里的事？前些日工人们闹事，你也到厂里来了，李市长，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这里的情况你真的不了解，如今跟你那会儿可真的不一样了，人变了，心也变了，没希望了，真的没希望了，国家再扶持也没用，再给钱也是往没底的黑窟窿里扔。就像一个筛，哪儿也漏，你捂得住吗。过去只要说是公家的钱，就谁也不敢；如今颠倒过来了，一说是公家的钱，想怎么就怎么。如今的，谁还把公家当一回事呀。吃香的，喝辣的，小汽车什么牌的好就坐什么牌的，饭店里什么菜好就吃什么菜。公司里的领导在外边跟女鬼混让公安局当场逮住，回到公司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公司里的学校老师好几个月也发不了工资，工人们的孩连书也念不起了，公司的女却能一次17万到太平洋国际级私立学校去念书。一个人当了领导，哥哥弟弟儿女婿就全都成了老板。当领导当的成了这样了，我们当工人的还能有了好日？厂里像我这样的工人有的是，一对一对离婚的多了，有什么办法呀，其实不如我的人多着呢。上吊的，喝安眠药的，看不起病买不起药活活疼死、病死的，抢的、偷的、闹事的…李市长，真的是不行

胡辉中木无表情地坐在寒风里，就好像说别人一样说着自己。

也就是在那一年，李成离开了中纺织集团公司，当上了市里的副市长。

“…你怎么了这个了？”良久，李成才又这么问了一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该给前的这个级技工说什么。

“你有这么好的技术，你跟别人不一样，像你这样的级技工，不会没地方要你，钉鞋可真是太可惜了。”

从那以后，李成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胡辉中，而胡辉中也从来没有来找过他。

“…人家都比我得早，我要再占过去，人家要…李市长，这里的事情有些你并不知…”

“…小胡，真是你呀，你还认得我么？”李成明知这话问得很蠢，但又不知该如何开。

“中纺的宿舍区这么大，就都让人占了？”

福。

“…没合适的活儿，就了这个了。”胡辉中始终低着，始终不朝他看一。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厕所过里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离了！”李成一惊“为什么？”

“没法的事，后来我也看来了，有些女人，是不会跟着你受苦的。刚没了工作，也是到找活，营业员嫌累，推销员嫌苦，摆个摊嫌丢人，闹个饭店小卖什么的又没本钱…其实也怨不得人家，哪个女人愿意找个一辈受苦的男人？男人没本事没息了，女人还能去啥…后来就去泡歌厅，三陪，再后来实在太不像话了，我才提了离婚。在我们公司，像我这样的多啦…实在没法，要有一分奈何，我不会跟她离的，是自己没能耐，何况还有孩，你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提离婚…”

“…厂里停工停产，发不了工资，没有积蓄，没有住房，又没有别的收，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米面夫妻，酒朋友…没吃没喝的，那日还能过得下去…”

“那你妻呢？你们可以换着家呀。”

李成一下就明白了，即便是像钉鞋这样的行当，也不是你想就能，想往哪儿摆就能往哪儿摆的。

“可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家里刚有困难，就能忍心撂下丈夫和孩不了？”

“凭你的技术，又是这么年轻，什么不行，为什么非得这个？”李成不无惋惜地问。

而如今，却没想到在这地方让他见到了胡辉中。

“…离婚是我提来的，跟她没关系。”

“哦？”李成不禁又是一惊。

沉默了一阵，李成好像有些不甘心地说：

“…我们离了都快两年了。”胡辉中淡淡地说。

“别的地方都让人占了，没地方了。”

“…咋不认得。”胡辉中低着，憋了好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你刚厕所的时候我就认来了…李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