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的惆怅将范博文钉住在那地，经过了许多时候。他最初是打算一直跑去，直到公园门，再在那里等候他的“珊妹”；但男的骄傲——特别是对于一个向来亲淘气惯了的女发生龃龉时候男的负气，将范博文的脚拉住。

诗兴忽又在范博文的心灵上一，他立刻得了两句好诗；什么“死”的观念便退避了三舍，他很想完成了腹稿中的这首诗。现在他还没想第三句的时候，蓦地风转了方向，且又加劲，池里的小帆船向左一侧，便翻倒了。

像失落了什么似的，他在公园里走着。太西斜，游客渐多，全是成双作对的。他们把疑问而嘲笑的光到范博文上，嘈嘈哜哜地在他边过，把笑的声狼充满在空气中。这一切，都使范博文又妒又恨，特别是那些男都像他所憎厌的布尔乔亚大腹贾。在这批心满意得的人们面前，他真得无地自容。

“啊哟！我说过我也不懂呢！”

“我要回去了！这木椅坐久了，骨痛。”

范博文的诗意立刻被打断了，他慌慌张张也站起来，看着林佩珊，不很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要回去。虽然坐在这里对于他的“问题”的解决并没有多大帮助，——他两次的胆大的决定都终于成为泡影，但两个人悄悄地坐在这里，岂不是很合于他“诗人”的脾胃。他真不愿意走。但是因为他向来没有反对过林佩珊的任何主张，现在他也不能反对，他只能对着林佩珊叹一气。

此时骤然来了一阵凉风。对面树上有什么鸟儿在叫。一群鸽扑扑扑地飞到范博文他们跟前，在草地上像散步似的慢慢地走，又站住了，侧着看他们。范博文的注意便移到了鸽；并且觉得这些鸽颇有“诗人”的风姿，便又想一首短诗。

林佩珊惊似的急回答，又笑了。然而这句话的婉媚的神情也是很显然的，范博文辨着这味儿，忽然以为这句回答的背后的意义仿佛竟是“一切由你，在我是照样的无可无不可的”他忍不住心发，脸上也有烘烘了。他贪婪地看着林佩珊，从脸到，又从到脸，一切都是充满着青的诱惑的光彩和温。这样的想也突然飞过他的迷了的神经：如果用一迫，他这“珊妹”大概是无抵抗的罢？他差不多想来一个动作了，但不幸他们背后的扁柏丛中忽地起了一阵屑屑索索的声音，范博文全一震，那野心便又逃走了。

这一意外的恶化，范博文的吃惊和失望，实在比放船的几个西洋孩要厉害得多！人生的旅途中也就时时会遇到这不作的转换方向的风，将人生的小帆船翻倒！人就是可怜地被不可知的“风”支着！范博文的心一横，作势地退后一步，

“瑶姊是现在不肯？为什么呢？”

更不等范博文回答，也不招呼他同走，林佩珊旋转，很快地就向园里的大路上跑去。几秒钟后，树木遮没了林佩珊的形。范博文本能地向前挪移了几步，四顾张望，可是林佩珊已经跑得全无影踪。

“我是要回去了！看着听着什么的，都叫我生气！”

始终若有所思的林佩珊忽然独自异样地笑了一声，轻轻摆脱了被范博文着的一只手，站起来说：

回到吴公馆去再找林佩珊厮混么？范博文觉得那就是太不把自己当一个人！回到他自己在大来饭店包定的房间么？他又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他这位洒脱惯了的诗人在此时忽然到有一个家——父母兄弟姊妹的家，到底也还有些用。然而他没有。他成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于是诗人们在苦闷中常有的念——“死”便在他意识上一一扩大作用。他垂踱着，他的丰富的想像就地抓住了这问题中的“死”在这天堂般的五月下午，在这有女如云的兆丰公园，他——一个青年诗人，他有潇洒的仪表，他有那凡是女人看见了多少要动情的风姿，而突然死，那还不是十足的惊人奇事？那还不是一定要引起公园中各式各样的女，狷介的，忧郁的，多情善的青年女郎，对于他的丽僵尸洒一掬同情之泪，至少要使她们的芳心动？那还不是诗人们最合宜的诗意的死？——范博文想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能使他的苦闷转为欣，使他的失败转为胜利！

依照向来的习惯，他这无声的温柔的抗议，可以引林佩珊的几句话，因而事情便往往就有转圜的可能。但今天林佩珊却不同了，她从范博文手里取过了她的化妆包，就毫无情意地说：

，林佩珊不动，也没开，只用光答应了范博文的颇带些情的呼唤。而这光中分明有一些别的成分，分明是在想着什么别的事，并且和目前这情境相距很远。范博文却也并没觉得。他只到林佩珊的手掌是比前不同地又温又，而且像有一麻辣辣的电力。虽则他们手拉着手是家常便饭，但此时却有异样的诱惑力了；范博文侧过去，很想其不意地偷一个吻。可是刚把贴近林佩珊的耳边，范博文的勇气突然消失了。林佩珊的嗔应该顾到。于是他把这动作转变为一句问话：

而前恰好便是那个位置适中的大池。正是一个好去，游公园的青年男女到此都要在长椅上坐一下的。“一次屈大夫罢！”——范博文心里这样想，便跑到那池边。使他稍扫兴的，是沿池的长椅上竟没有多少看得上的登女郎。几个西洋小孩却在那里放玩的小木船。穿白衣的女孩和穿灰衣的男孩，捧起一条约有两尺长，很面的帆船，放在池里；船上的三红绸帆饱吃着风，那条船便很威严地向前驶了。厚绿油一样的池便冲开一细细的白纹。放船的孩们跟着这小帆船沿池跑，声嚷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