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人同你不对劲儿，当真么？”

吴荪甫皱了眉，嘴闭得地，尖利的光霍霍地四。他忽然不耐烦地截断了屠维岳的说话：

“是，是！”“我还听说曾老二和屠维岳为一个女工吃醋争风，昨天晚上在厂里闹了笑话，有没有这件事？”

接着吴荪甫就传见了莫丞。这老儿来的时候，有儿发抖，吴荪甫一看见就不兴。他故意不看这可怜相的老儿，也没说话，只旋起了睛瞧那边玻璃窗上一闪一闪的白的光影。他心里在忖度：难那小伙屠维岳当真不晓得理这方面很有些人不满意他今天的措置？不！他一定晓得。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说呢？怕丢脸么？好胜！这个年青人是好胜的。且看他今天办的怎样！——吴荪甫忽然烦躁起来，用劲地摇一摇，就转看着莫丞，严厉地说：

一个姓朱的女工来问她女工里哪几个跟共产党有来往，——就是在这间房里问的，王金贞也在场。后来那姓朱的女工去，到茧间旁边，就被曾家二少爷拦住了胡调。那时候有雷有雨，我们都没听得。可是屠先生和王金贞却撞见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吴荪甫皱着眉不作声，心里是看得雪亮了。他知吴为成的报告完全是一面之词。他猛然想起了把曾家驹，景山两个亲戚，吴为成一个本家，放在厂里，不很妥当；将来的噜嗦多着呢！

“你以为她们敢碰动机，敢放火，敢暴动么？”

屠维岳异常冷静地慢慢地说，心里却打一个结。他很大方地呵一呵腰，就走了去。

金黄的太光在窗探视。金黄的小电扇在吴荪甫背后摇。窗外移过几个黑影，有人在外边徘徊，偷听他们的谈话。屠维岳一边说话，一边都看明白了，心里冷笑。

吴荪甫的话里有刺了，又冷冷地了屠维岳一。屠维岳直了微笑。

吴荪甫微笑。莫丞胆大些了，就又接着说下去：

屠维岳第二次听吴荪甫很挖苦他，也就回敬了一个橡钉。他了脯，摆“士可杀而不可辱”的神气来。

“不是！一也不是！‘捉是捉不完的’，前天三先生亲对我说过。况且只不过五六个盲从的人，捉在这里更加没有意思。”

吴荪甫了屠维岳一，也没说话，一个手势，叫屠维岳和莫丞跟着他走。他先去看了理那一对打破的玻璃窗，然后又巡视了空的丝车间，又巡视了全厂的各分，渐渐脸好看些了。

屠维岳也故意大声回答，明白了自己的“政权”暂时又复稳定。吴荪甫笑了一笑挥着手，屠维岳站起来就要走了，可是吴荪甫突然又唤住了他：

。

他知用这法门可以折服那刚愎狠辣的吴荪甫。

“哦！丞，你去关照他们。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

“谁叫你来的？是不是莫丞？”

“我有几句话对三叔讲。”

“丞！你是有了一把年纪的。他们小伙闹意见，你应该从中解劝解劝才是！”“三先生——”

“听说我们扣住了几个人——‘暴动有证’的几个人；想来你已经送了公安局罢？”

“什么！随随便便就放了么？光景你放这几个人就为的要保全我这厂？呵！”

“什么！你也不很清楚！正经问你，你倒不说了。我知你们账房间里那一伙人全是‘好事不惹，坏事直关心’！厂里一有了吃醋争风那样的事，你们的耳朵就会通灵！我听说这件事是屠维岳理亏，是他自己先得不正，可是不是？”

吴荪甫掷笔在桌上，很严厉地斥问，光直住了吴为成那显着几分明能的脸儿。吴为成就离那写字桌远远地站住了，反手关上了那门，态度也还镇静，直捷地就说：

“那，那！——我也不很清楚。”

暂时两边都不声。窗外又一个黑影闪过。这一回，连吴荪甫也看见了。他皱一下眉。他知那黑影是什么意思。他向来就不喜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他忽然狞笑着，故意大声说：

“那么今天我们只损失了几块玻璃便算是了不起的好运？便算是我们得胜了，可不是？”

“我不明白三先生这话是指的哪一方面的人。”

“我自己可是不知。我想来那也是不会有的事。大家都是替三先生办事。在三先生面前，我同他们是一样的。三先生把权柄给我，那我也不过是奉行三先生的吩咐！”

“刚才工会里的钱葆生告诉

“理方面，你的同事。”

莫丞慌慌张张回答，他那脸上的神气非常可笑。实在他很明白这一件事，可是刚才给吴荪甫那一番堂而皇之的话语当一罩，就不敢多嘴。这个情形，却瞒不过吴荪甫的睛。他忍不住笑了一笑说：

“三先生！那实在是曾家二少爷忒胡闹了一些。——”

吴荪甫说着，就摆一摆手，叫莫丞退去。他侧着想了一想，提起笔来就打算下一个条：把吴为成他们三个调厂去，分调到益中公司那八个厂里。“亲戚故旧满了一个厂，那厂断乎办不好的！”——吴荪甫心里这么想，就落笔写条。可是正在这时候，一个人不召自来，恰就是吴为成。

“那么，维岳，这里一切事我全权付你！可是我明天就要开工！明天！”

“早就放走了！”

吴荪甫立刻皱了眉，但还忍耐着。

“二号车王金贞亲看见这一回事。屠先生没有漏过半个字，都是王金贞告诉我的。昨天晚上，屠先生派王金贞找

吴荪甫又冷冷地问。但是屠维岳立刻猜透了那是故意这么问，他猜来早就有人报告吴荪甫那几个女工放走了，而且还有许多挑拨的话。他正回答：

莫丞的睛睁大了发怔。他一时决不定，还是顺着吴荪甫的气说好呢，还是告诉了真情。最后他决定了告诉真情，他知屠维岳现在还很得吴荪甫的信任。

“我照三先生的意思尽力去办去！”

最后，吴荪甫到他的办公室内坐定，听屠维岳的报告。

“哎！你慢开。你总知，我不喜人家在我耳朵边说这个，说那个。我自有主意，不要听人家的闲话！谁有本事，都在我的睛里；到我面前来夸，是白说的！你明白了么？你去告诉他们！”

“她们发疯了似的，她们会来！不过发疯是不能长久的，而且人散开了，火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