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撩起了羊袄的衣角来睛；大概她自觉得要落下泪来，虽然事实上并没有。

十分委屈，又像是撒赖放泼的神气。剩下那茶壶盖，却还是好好地蹲在茶几角。儿铁青着脸，坐在右边的一张椅里，看见父亲来，似乎也惊，但还是横着不理。

“嘻嘻哈哈？谁个？你问王老爷！”

这人是胡国光的姨表弟王荣昌，就是王泰记京货店的店东。

银儿已经把厅里的碎瓷片扫去，胡太太移正了八仙桌，看看太已经移到长窗边，该近午时了；她唤着银儿去，留下胡国光一个人在八仙桌边打旋。

胡太太叹了气，看见胡国光还是一肚心事似的踱方步。

“哼！你也骂劣绅么？老快要委员了。”

胡国光想不下去了。他满腹狐疑，顺脚走厅来，刚到了院里，迎面来一个人，叫：

“么事的桂圆！”

“昨天刚拿了两吊钱去，今天又要，”胡太太气咻咻地说“定要五吊。没给，就嚷骂，打了银儿还不算，又摔东西。我气急了，说了他一句迕逆，他直起来，放了那么一大堆的混账话——你亲自问他去！”

“那不是官么？又得拿银去买。”胡太太恍然大悟地说。“不上三天，大兵来了，又要丢了；我劝你别再劳碌了罢。”

在长窗边跑来的银儿正和胡炳撞了个满怀；胡炳顺脚踢她一下，竟自扬长望外边去了。

胡国光微笑地摇着。他知现在的新样，太太是决不会懂的，所以只是微笑地摇着，心里仍很忙地盘算。

胡国光招呼过了，正要让厅里坐，金凤也来了。她的光发显然有些了，搽粉的白脸涨成了猪肝，而假洋缎的棉背心的大襟上竟有一大块揪皱的痕迹。她低着来，似乎还在气。

厅里只有胡国光的脚步声。儿胡炳鼓起腮，直地坐着，翻起两只，瞧楼板。胡太太疑问的光跟着胡国光的脚尖儿走，也不作声。一只猫，本来是蹲在八仙桌上的，当胡太太母嚷骂摔东西的时候，它似乎也很负罪的样，偷偷地退到长窗的地槛边，收两片耳朵，贴在上，不事地躺着；此时它又大着胆慢慢地走来，挨着主母的脚边站定，很注意地昂起了。

胡国光知儿很有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平日原也不怕，但现在却不能不格外小心，况且，也许日后要用到这班人，那就更不能不浇这个了。他使止住了胡太太边的话，随即掏一块钱来掷在八仙桌上，说：“拿去，不许再多嘴！”又连声喊“银儿”

“很好。不用瞎担心事了。我还有委员的福分呢！”

“刚才是你么？和谁嘻嘻哈哈的？”胡国光劈面喝问。

“你么事，不和我相；”胡炳恶狠狠地回答。“我只要钱用。不给，也不打；我另有法儿。——你的钱，还能算是你的么？”

前的平屋里，忽然传来吃吃的笑声，又似乎有两个人在那里追逐的脚音；俄而，笑声中“你敢？”两个字来，又尖，又俏，分明是金凤的音。

“是委员！从前兴的是大人老爷，现在兴委员了！你还不明白？”

“张铁嘴怎么说呢？”胡太太惴惴地问。

胡国光踱到第三遍，突然立定了说：

金凤噘起嘴，很不敬地说；也不看胡国光，就走了去。

“贞卿哥，原来你在家。”

胡国光只“哼”了一声。他将一双手反挽在背后，踱了几步，小而带凸的珠，黑溜溜地瞧着满屋里。他的相貌，本就是委琐里带几分猾的，此时更显得不尴不尬的非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