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民协会委员的事已经有了批示。你竟被牺牲了。”

方罗兰微笑。他明白了太太目下的迷动摇不知所从的心情，也明白了太太的主意是暂时不动。他本来还想说：“如果大家都旁观者，还有什么人来跑给你看呢？”但是不忍揭破太太一个甜的吻，只说了这么一句双关的话：

方罗兰轻轻放下了她的手，挽住她的腰，疑问地看着她。“并未绝望，”方太太重复说一句“因为跟着世界跑的，或者反不如旁观者看得明白；他也许可以少走冤枉路。”

“方罗兰你这小！”他猛然起来大声嚷。

一件事忽然拨动了胡国光的记忆；他记起七八天前和陆慕游走过那僻静的西直街时，在一个颇像小康人家的门前，陆慕游曾经歪着嘴低声说：“这里面有一个小孤孀，十分漂亮！”当时也曾笑着回答：“你老兄如果有意思，我帮你她到手。”

“主张么？有，有。今天我得个消息，店员要加薪——听说加的数目很大，许多店东都反对，县党还没决定办法。我想赞成店员的要求。我们首先赞成，最有意思。宣言里对于店员的主张，就是这么着。其余还有什么话应该加去，就要费神代我想想了。”

“哦，不是。那个，你还记得么？不是那个。今天是正正经经的党国大事。我总算是商民协会的委员了。我想来应该有篇宣言，一篇就职的宣言！”

金凤本来有新羊袄的希望，不料现在新年已在前，羊不见半，反损失了一枝金挖耳，她这悲哀也就可想而知了。她虽然还不敢扭着胡国光闹，而关了房门嚷哭的胆量是有的。陆慕游到来的时候，这场戏已经开演了一半，胡国光脸很难看，在他的厅里踱方步。

胡国光突了一对细睛，不知怎样回答。

“国光兄，你已经知了么？”陆慕游劈面这么问。

“是不是那天说的女字旁霜？”胡国光笑着问。

却也为的店员问题把人追急了，胡国光案便敷衍过去，竟没彻底查究。方罗兰呈复县党，是说“胡某不孚众望，应取消其委员当选资格”县党即据此转令商民协会，结束了事。

“梅丽，你真聪明呵！要我跑着给你看。可是你站在路边看明白了方向时，别忘记招呼我一下。”

这个消息，由陆慕游带给胡国光时，胡府上正演着一幕活剧。帮忙胡国光投票的人，从前两天起，就来索报酬；这天来的一个便是胡国光在会场上临时抓得的一票，竟所望极奢，并且态度异常。胡国光的方法用尽了，结果，还是从金凤上了一枝挖耳，这才把那人打发了去。

“国光兄，方罗兰还算是帮忙的呢！他查复的公文，我也看见了，只说你‘不孚众望’，其余的事，概没提起。”

“很好。可是不忙。我有些事正要和你商量，要请你帮个忙呢。”

“你的事自然要帮忙。但不知你有什么主张？”

“我和你不客气，说老实话。这宣言的玩意，我有不来。从小儿被家严着诗词，现在要我诌一首七言八言的诗，倒还勉可以敷衍卷，独有那长篇大论的宣言，恐怕来不像。你老兄是刀笔老手，所以非请你帮忙不可了。”

“不来查办了么？”胡国光难以相信似的着急地问。“他只说你‘不孚众望’，连劣绅的名儿也替你洗刷了。”

胡国光背着手踱了几步，喟然：

胡国光两只睛一翻，摊开了两手，不知不觉地往最近的一张椅里倒下了。查抄，坐牢…一幕一幕最不好的然而本在意料中的事，同时拥挤地闪电般在他脑上掠过。

“也罢。总算白费了一场辛苦。慕游兄，似乎方罗兰，我应该再去一趟，谢谢他的维持，借此和他拉拢。你看对不对？”

前天晚上听得儿了工会纠察队后所起的想，现在又浮上胡国光的心了；他不禁摸着他的短须，微微地笑了。

胡国光松了一气。

现在大概就是商量这个了。

“你的商民协会委员是被取消了。但县党既然认为你仅仅是‘不孚众望’，那么，并非劣绅，亦就意在言外，你倒很可以来活动了。这也是不幸中之幸。”

况且方罗兰正是“跟着世界跑”的人；党国的事，差不多占据了他的神时间百分之百以上。而且他已经不是迫不及待不能已于“恋”的人。纷的事务，也足使他忘记了那个墨绿袍的女。属于他职分内的事，前就有不少。胡国光案只能算是最小的事。一个困难的问题，已经发生，便是店员的加薪运动。

在两心合的笑中，方罗兰走了太太的温柔里，他心的作怪的艳影，此时完全退隐了。

胡国光很赞许地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