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门。已经死了。横架在一块石上。”

她的蜘蛛的看去，那尼庵的湫隘的佛堂，竟是一座古旧大的建筑；丹垩的裂罅里探无数面的鬼怪，大栋岌岌地在撼动，青石的墙脚不胜负载似的在。忽然天崩地塌价一声响亮，这古旧的建筑齐倒下来了！黄尘直冲空，断砖，碎瓦，折栋，破椽，还有混的带着丹青的泥土，都迸地泻散开来，终于平铺了满地，发雷一般响，然而近于将死的悲鸣和息。

“看见张小么？”方太太再问。

俄而破败的废墟上袅一青烟，愈抖愈长，愈广，笼罩了古老腐朽的那一堆；苔一般的小东西，又争竞地从废墟上正冒着的青烟里爆长来，有各的颜，各的形相。小东西们在摇晃中渐渐放大，都幻一个面容；方太太宛然看见其中有方罗兰，陈中，张小…一切平日见过的人们。

“刘小要我替她装一个假髻，所以迟了。幸而我早有准备，安然地了城。刘小未免太书呆气了。你想，兵们何尝专拣剪发女来？说是要杀剪发女，无非迎合旧社会的心理，借此来掩饰他们的罪恶罢了。梅丽姊，你说是不是？”

“没有。哦，记起来了，一定是她。我看见一个女人，又黑又长的发遮住了面孔，衣服剥得光…”

方罗兰看见孙舞的就像放松弹簧似的鼓凸了来，把衬衣的对襟钮扣的距间都涨成一个个的小圆孔，隐约可见白缎似的肌肤。她的豪放不羁，机警而又妩媚，她的永远乐观，旺盛的生命力，和方太太一比而更显著。方罗兰禁不住有些心了。而这尼庵的风光，又令他想起张公祠。他连忙踱了几步，企图赶走那些荒唐无赖的杂念。

方罗兰叹了气，更焦灼地走来走去。

方太太嘤然一声长，仆在地上。

——侮辱！无穷的侮辱！早听了张小的话，就没有今天的侮辱！

来一阵凉风，方太太不自觉地把肩膀一缩；幻象都没有了，依然是荒凉的尼庵。她定了定神，瞧着空空的四，才觉到方罗兰和孙舞都不在跟前了。她迟疑地立起来，向佛龛后望时，看见石榴树侧郁金香的茂叶后边，方罗兰和孙舞并肩站着，低声说着话，好像在商量什么，又好像有所争执。一缕酸气，从方太太心里直冲鼻尖；她抢前一步，但又退回，颓然落在原位上。

“舞，你真险极了；怎么不早走？”方罗兰喟然说。

孙舞很锋利地发议论了；同时，她的右手抄粉红衬衣里摸索了一会儿，突然从衣底扯一方白布来，撩在地上，笑着又说：

“呀！”方太太惊叫起来。方罗兰突然止步。

方太太再抬起来时，首先映帘的，是先前那只悬空的小蜘蛛，现在坠得更低了，几乎着她的鼻。她看着，看着，这小生渐渐放大起来，直到和一个人同样大。方太太分明看见那臃痴的悬空在一缕游丝上，凛栗地无效地在挣扎；又看见那蜘蛛的皱痠的面孔，苦闷地麻木地息着。这脸，立刻幻化成为无数，在空中飞。地下忽又涌许多带血，，无首，耸着大Rx房的尸来，幻化的苦脸就飞上了血的颈脖，发同样的低低的令人心悸的叹声。

“Rx房割去了一只。”孙舞还是坦然接着说。

“讨厌的东西，束在那里，呼也不自由；现在也不要了！”

劫么？”方太太慌忙问。

方太太痛苦地想着，悔当时自己的主意太动摇。她觉得脑岑岑然发眩，浮空着在簸；她自觉得已经变成了那只小蜘蛛，孤悬在渺茫无边的空中，不能自主地被晃动着。

突然，平卧着气的古老建筑的烬余，又飞舞在半空了；它们努力地凝结团集，然后像夏天的急雨似的，全力扑在那丛小东西上。它们奔逃，投降，挣扎，反抗，一切都急地旋转，化成五光十的一片。在这中间，有一团黑气，忽然扩大，忽然又缩小，终于弥漫在空间，天日无光…

方太太低了一声，把两手捧住了面孔，垂下去，搁在膝。

“不抢。只杀了几个人。听说也有女受了糟蹋。”

“在哪里看见的？”方罗兰追问，声音也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