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夜，梦莲的屋中还着小烛。她知自己闯了祸，她需要一光明。每逢把钻被筒里去，她便看到阶石上那一滴血。那一滴红的浆渐次扩大，变成监狱，行刑场。她怕监狱，怕死灭。赶快她把伸来。看见灯光，她心中轻快了一些。她是作了一件应当作的事，一件得意的事，假若二狗去向日本人控诉她，她会不皱一皱眉的随他到案。监狱是可怕的，刑罚是可怕的，可是苟且贪生是更可怕的。她害怕，她到光荣；她想，可是还很决。

她也站住。睛对准了他的，她用她的很小很的声音命令他：“你去！”说这个，她才把右手抬起来，用小小的指指着门。

“我、我…”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而往前凑了两步，颇有上搂住她的意思。在他中，她现在已经不是的梦莲，而是日本人心中所有的，那个特别下贱的女。“你？”梦莲也往前凑一步，她的手与都有发颤，但是她迎上前来，只有勇敢，才能保卫她自己。即使面前是个日本野兽，她也决定迎上去，这是任何一个妇女在抗战中起码应作到的事。

梦莲楞住了。她心中很，可是极决。她等着他二次的袭击。她应当喊叫，但是她不肯。她的心得很快，她可是要用自己的决把心定住。敢作敢当，等着事情的发展。

她想要镇静，可是她的眉不由的皱在一块，小脸上有发青，脑门上轻易不显的一青暴涨起来。“你？”她噎了一下，不能再说下去。

二狗的光从鞋尖移到梦莲的脸上，嘴慢慢的往左右拉，许多的白牙来。

她不想从父亲那里得到援助或安。她只盼丁一山会忽然自天外飞来，把她救重围。她向来没有到这么孤独过，也向来没有这样想念一山过。虽然她和一山已定了婚，虽然一山对她老象用双手捧护着风里的灯光那样的珍，她可永远没有过什么火的表示。她一山，一不假，但是她永远把埋在心里，象萝卜似的，红的分在土内，外面只一些绿的叶儿。每逢他问她：“你为什么这样冷呢？”她会微微的一笑的说：“我跟你好！”她只说“好”不说“”虽然她很需要。在一山离开文城以后，她没有因为想念他而过泪。她有许多小事情占据她的心，她永远不把目光注在某一上，呆视好久。一山的形影，不错，时常现在她的心中；但只是一闪便逝，象湖上的翡翠鸟的影似的。他的来信里面是永远这些极富情的话。这些信教她到生命的充实。但是，她

二狗的被血迷住。

看看书，一会儿散散步；一会儿享受着恋，一会儿，又厌弃了情…她必定象一朵随时变换颜的，生活在微风与日光中，永不会想到什么狂风暴雨。她会象小溪的，老在波动，也永远清鲜；虽然终久要那茫茫的海洋，可是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游戏与享受，每一寸光都有它的可之。

看见二狗来，她想用冷淡表示她的厌恶。可是，她忽觉得那太消极，太微弱。她应当有更有力的表示，她须动作。

他站住了。

她意料之外，二狗一手握着脸，哟了两声，莫名其妙的跑了去。

象忽然被蜂螫了，他稍一楞，上到疼痛；疼痛刺戟起他怒气，他想扑灭那个蜂，他扑过她去。

可是，她遇到了战争，血，与它们带来的一切不幸与恐怖。她不能再只是她自己。象遇到了风暴的行人，她不能再游山观景，而须上决定如何抵抗或如何逃避。不，还不止于此，她甚至于要去想如何停止了风暴。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她必须去想，因为只有停止住风暴方是彻底的解决。她的那小小的一颗纯洁的心，要飞到黄云里去把雷闪捉到她的手掌里，象双手一合就擒住一个苍蝇那样。她想，想！想！但是，想不办法！在的小宇宙里，她会成为的灵魂：接受并发放的香味给父亲，朋友，和一切的人，象一朵兰会把一间小屋充满了香味那样。现在，一切都变了。一个好象无限大的什么东西，把她的温的香的小宇宙打碎，她是赤的立在血海与黑风中。一切都变了，她的最亲密的文城变成了死城。她的老父亲变成活在地狱的“人鬼”她的家变成囚狱，随着微风到来的只是悲声与门外烟馆的大烟味。她怎办？一切的人怎办？她想不，而一定要想。战争教一朵和一棵草都与血、炮、铁蹄，发生了无可逃避的关系！

她厌恶二狗，象厌恶狾犬与毒蛇一样。她一时无法变成个能够去杀敌除的男汉；她的手脚都不是为战斗预备的，她只能消极的去厌恶，厌恶给她一痛苦的快。

极快的，象脚未地的，她往外追。追到门，她站住了，手扶着门，象多疑的小鸟刚落在地上的时候那样，她极快的往左右望了两望。她只看见了一他的后影。低下，看见阶石上有个鲜红的小圆，一滴血。一，她坐在了门坎上；用小手托住她的有发的腮。

她的睁到极大，象一匹受了惊的小鹿。她极快的退到八仙桌前，摸到桌，也就摸到了一个茶碗。摸到，她完全没加思索的把碗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