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这些话暂时安静了他的心，便坐在这两个女人的对面，平静地，但多少有拘束地和她们闲谈。在张太太的面前他不便对熊智君说某些话；而当着熊智君的面，他又不好对张太太谈过去的事情。他从没有想到他的境会是这样地困难。

张太太的生活并不是怎样愉快的。丈夫在Ｃ地官，而且在那里过着放的生活，她守在家里就像一个活寡妇。固然金钱是不会缺乏的，质上的享受也比一个普通女人所能够有的若倍。但是那寂寞，一个年轻女人是受不住的。她常常对熊智君倾诉她的痛苦的怀。丈夫并不是真心她。他的也许是她从前的。在结婚的一两年中间她确实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满足了他的烈的。那时候他把她当作宝贝般地珍。可是在她的健康损坏以后，他的情就冷淡了。他找到了别的女人，却把她只当作看家的主妇，半年中不过偶尔回家来住几天。她这次到Ｃ地去也就是为了他和别的女人的恋事件，可是她并没有得到胜利。以后她的命运就不下面两：不是继续在孤寂里生活下去，作一个看家妇；就是毅然离开她的丈夫，去过自己选择的生活。但是据熊智君的推测，她似乎并没有准备走后一条路的意思。

于是张太太的脸渐渐地沉起来。她不愿意让熊智君看见她的这变化，就借故下楼去了，留下他们两个在房间里。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张太太又上楼来了。他不由得要看她的脸。香粉和红并不曾把愁容给她完全掩盖。他想：这就是玉雯的脸呀。在从前她也曾过许多人崇拜的纯洁的女神的。

熊智君用两只汪汪的睛望着他。她有惊讶他为什么这样关心张太太，而且听他的气他一定认识她，于是她想起了先前两人的问答。这时候疑惑开始偷偷地爬了她的心。她第一次想到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使人难忘的事。她的脸上现了疑惑的表情。

张太太一走，吴仁民觉到被解放了一样的自由，就开始和熊智君亲密地谈起话来。他不放心地问了她许多关于张太太平日怎样待她的话。

他知他并没有错。他还想继续再问。但是他忽然瞥见张太太的阻止的光，同时她还微微地摇暗示：不要再说下去吧，为了智君的缘故，请不要再说下去吧。他上把未说的话咽住了。她一定是那个女人，但是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一次的会面，要邀请他到她家里吃饭呢？难她还不能够忘记过去的事情吗？接着他又暗暗地对自己说："她不是你的玉雯，你的玉雯已经死了。不要再想从前的事情。就把她当作另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吧。你现在的是智君，是那个无条件地把一切付给你的女人。你对于玉雯只有憎厌，你不会再想她。你甚至不要再看她一。"

她也并不追问，只是微微地叹一气，就把光收了回去。过后她掉过脸来，脸上又现了笑容。

"一件小事，我想还是不告诉你好，同你又没有关系，"他勉用这样的话来掩饰，就不往下说了。

熊智君觉得他过虑了。自然，张太太待她是再好没有的了。张太太照料她非常周到，有时候就像她的亲姊妹一样。在她们两个的中间已经发生了一真挚的友情。她是同情张太太的，她便开始对他叙说那个女人的生活情形。

"她原来受着这样的苦。我简直不知。我还以为她同她的丈夫情很好，她至少还过着幸福的情生活。"他望着熊智君，说了上面的话。这时候一张愁烦的脸在他的前现了。她的渴望，她的痛苦，她的泪…他想他应该同情她，应该安她。

她的光探索似地望着他的脸。这光好像在说："说下去呀。为什么又不说了？"

他看见她的脸，就暗暗地对自己说："你告诉她呀。告诉她你和玉雯的关系呀。你应该使她知，因为她已经在疑惑了。"他便鼓起勇气对她说："智君，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说到这里他突然闭了嘴。

这样一想他就像失掉了宝似地觉得心痛起来。

但是张太太的话却多了。她找许多话对他说，使得熊智君差不多只有嘴的时间。她很聪明，她说了许多带暗示的话，这些话只有他一个人了解。熊智君是不会起疑心的。

熊智君详细地叙述了张太太的痛苦。她很动，她在叙述里面放了厚的同情。但是她不知她的话给吴仁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吴仁民渐渐地把思想从她的边移到张太太那里去了。

吴仁民起先装着不懂的样听张太太讲话，后来也回答她几句带暗示的话，这些话的意思都可以用两个字来包括：拒绝。他表示他现在已经有了智君，他和别的女人的关系从此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