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睛祈求似地望着他，好像在说："可怜我，你就不要说下去吧。"然而他要说下去，他到了复仇的满足。

他退了两步，然后捧着睁大睛说："不能够。在我们中间再也不能够发生什么关系了。我已经把我给智君了。"

"但是我并不要占有整个的你呢。"她近一步，追求般地看着他，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确信，她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当然不可能，"他绝望地咬着嘴。"我有智君，你也有你的丈夫。"

"为什么不可以呢？一个人同时两个人，也是可能的。"她并不放松他。

"但是我你的心思并没有改变埃这许多年我都没有忘记你。当时固然是我不好，但是你自己也有不是。你不明白女人的心理，你离开我一年，连信也不写一封来。你能够怨我跟别人结婚么？他是很聪明的，他乘着那个时机把我骗到了手。而且我嫁给他也还有别一苦衷，这个我也不必向你说了，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总之，你们男人现在占着许多方便，你们可以随便跟多少女人发生关系。可是我们女人同一个男人结了婚，好像就盖上了一个印，

他看着这张脸，听着这些话，他差不多要完全忘记自己了。他一把就将她抱起来。但这并不是抱，他刚刚把睛对着她的睛，忽然又把手松开了。他略带惊恐地说："智君。"

于是他温和地俯下去，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唤了一声："玉雯。"这个声音是她很熟悉的，也是他自己很熟悉的。这个声音似乎通过了过去的年代而回到他们两个中间来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为难地望着她。

只恨他不该为着革命忽略了情，跟她分别了一年，不给她一封信，以致把她失掉吗？但是这些都没有在这里提说的必要了。他为什么还要恨这些，还要提这些？如今在他的面前哀哀地哭着的就是他曾经过、崇拜过的那个女人。不她怎样抛弃了他，而且给了他多大的痛苦，但是在她的上究竟产生过那使人敬、使人动的丽的力量。而且如今在她的被泪洗净了的憔悴的面孔上，他似乎又找回来从前的那个女郎了。

"玉雯，你会有这样的思想？你以为我上智君同时又可以跟你发生关系吗？"他惊惶地说。他这个人在别方面是很大胆的，唯有在恋上却是非常拘束，拘束到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实际上他还不知自己是一个很认真的灵一致主义者。

这倒使他吃惊了。

她上抬起脸，凝视着他的睛。显然是他的声音鼓舞了她。这个声音是她所渴望的，但是它来得有些突然了，她不能够立刻就相信。于是她抓住他的两只手，祈求地说："仁民，给我一个机会吧。你看，我现在差不多要跪在你的面前，哀求你宽恕我从前的过失了。难你就这样残忍么？便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看见我这样也会动心的，何况你…"她的脸上起了一阵红，情使她的脸变得更丽了。

"你还以为你是同样的一个人？"他有动气地问。"你抛弃了革命跑到那个官僚的怀里，跟着他过了这许多年，你还说你没有改变。单是你的面孔也改变得太多了。我能够在你现在的粉脸上找到从前的纯洁、勇敢的痕迹么？你自己想一想。"

"但是智君不能够忍受。而且我也不能够欺骗她，"他摇摇说。他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想法。但是他又不能够把光从她的脸上掉开。

"我的丈夫，"她竖起两眉冷笑两声，脸上现了憎恨的表情，"他损害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恨他，我恨他。最近我跟他吵得很厉害。我要报仇。难我还要为他保守贞？他自己在外面也有不少的情人。"她睁大两只睛：睛是红红的，有些，睛里面报复的光，引诱的光，的光，在他的脸上盘旋，就像在找寻俘虏似的。

"难我们就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地相么？"她的面容改变了，她再没有一悲痛无助的样。她的光甚至威地望着他。她的这一句话像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割。他觉得他有了熊智君以后，他和她再不能够像从前那样地相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又为这个可惜。他在跟自己斗争。他想拿一力量来拒绝她。

"为什么说欺骗她？这不也是正当的？你在这一上，原来也和别的男人一样。我以为你是个革命家，我倒错了。"她又在沙发上面坐下，打开手提包，在脸上重新扑了粉。她在表面上似乎安静多了，在心里她却不是这样。她现在还他，而且她现在就像在战场上战斗一样要把他征服。她的思想不一定就和她的话完全一致，她一半也是为了要征服他的缘故才说这些话。"请你给我说明：为什么你几年前要我，如今又不我。我还不是同样的一个人。"她微微地一笑。

遇很苦。我也同情你，我也想帮助你。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恨当初——"他不把这句话说完就住了。他想：只恨当初什么呢？只恨她不该背弃他走到那个官僚的怀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