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呀。"激情继续在鼓动他。他仿佛觉得他把整个黑暗的社会都打碎了。于是…他注意地望着远。他不曾看见黑暗。他只看见一片蓝空。蓝空中逐渐地涌现了许多张脸，许多张笑脸。那些脸全是他所不认识的，它们没有一痛苦的痕迹。在那些脸上只有快乐。它们表现着另一个未来的幸福时代，也许就是他所说的光明的将来吧。

于是在他的想象中这个大都市的面孔挨了打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一长的鞭打下去，黑暗中现了一光，接着是一阵迷睛的烟雾。烟雾散了，那一片黑暗的景象没有了，黑暗里的建筑也都消失了。前是一片海洋般颜的蓝空，那里面渐渐地现了两个女的丽的面孔。她们对着他悲苦地微笑。他认识她们，他的手不觉战抖起来。但是就在这时候那一结实的鞭从上面打下来，打在这两张面孔上。面孔碎了，上成了两块饼。

"智君，"他不能自主地用那织着情和痛苦的声音唤起来。一声，两声，三声…没有回应。她显然是去远了，而且永远地去了。于是在他的前现了她的凄哀的面孔，那上面缀满了泪珠。他这时仿佛看见她怎样痛苦地和那个官僚在一起生活。他又仿佛看见她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上和嘴上满是血迹。于是这又变成了玉雯的面孔，依旧是脸上和嘴上染满血迹。他突然到一阵剧烈的痛苦。他半昏迷地把两只手蒙住了脸，倒在沙发上面。

"打呀。"激情鼓舞着他。他拂了拂额上的雨珠，用憎恨的光往四看，看那个沉睡的都市。他把他的全憎恨都集中在它上面，好像他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和不义都是它所给他的。沉睡的都市，不，半醒的，他知就在这时候还有一分人在作乐，另一分人在受苦。

堂里很清静。没有虫在叫，只有雨滴在石板上的声音，非常清楚，就像滴在他的心上一样。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看不清楚对面的园。这时候在他的记忆里园已经不存在了。他的睛开始模糊起来。雨珠还在他的脸上着。

他把埋下去，往堂里看。地上是的，雨迹还没有被太完全晒。他想到了昨夜的事情。他没有疑惑。他觉得这几个月来的苦恼都被昨夜的大雨洗去了。

"我现在完全自由了。情本来是有闲阶级玩的把戏，我没有权利享受它。只怪这些日我被情迷住了睛，白白给自己招来了许多苦恼，"他安地吐了一长气，这样地自语。

第二天早晨他立在窗前，雨后的光照着他的上半。看见灿烂的光，他到一的轻快和温。他用力摇动他的，好像要摔去这许多天来肩上的情的重压似的。

动。他不要死亡。

他揩了揩睛，嘘了一长气，无打采地站起来，摸索到窗前。他打开一扇窗，把伸到外面去，让雨飘打在他的上、脸上，他的脑渐渐地清醒了。

这幻象使他很动。他仿佛得到了他所追求的东西。他突然被一阵激情抓住了。他伸两只手向着远，好像要去拥抱那个幻象。这时候他嘴里祷告般地喃喃说了几句话。话是不成句的，意思是他以后甘愿牺牲一切个人的享受去追求那光明的将来。他不再要求情的陶醉，他不再把时间白白地浪费在情的悲喜剧上面了。

这是他不能够否认的：这个黑暗的世界里的确潜伏着一如此大的力量。这鞭决不是一个假相。痛苦把无数的人团结起来，使他们把自己炼成一鞭，这鞭将来有一天会打在整个的旧社会制度上面，把它打得粉碎。这是可能的，而且现在他更觉得这是必需的了。他应该起来一个舞动鞭的人。

他第一次看见它是在前一个月他在两个女人的包围中演着情的悲喜剧的时候。如今这鞭却显得比那一次更结实，更有力了。

后来他把手放下来，好像从一个长梦里醒过来一般。房里是一片黑暗，电灯已经被二房东关了。外面仍旧落着大雨。

他并不把缩回去，却把两只手抓住窗台，好像害怕跌倒一般。

雨渐渐地变小，一个女人的面孔披开雨丝现了，接着又是一个，还有第三个。但这些又都消失了。他的前第二次现了那一长的鞭，那是一连串的受苦的面孔成的。

"打呀。"他死命地抓住窗台，他觉得他已经把鞭握在手里了，不能够放松它。他应该把它挥动起来，首先就向着这个大都市打下去。

他的心痛得厉害，他不能自主地发一声。他这一次并不把脸蒙祝他分明地知那两张面孔已经碎了，而且是他亲手下的鞭。现在已经无法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