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我还是一回来，”他说不别的话，就这样说了。

他走到大川银行门，大门已经关上，侧门还开着。他刚走侧门，就看见她从办公室转到巷里来。她看见他，脸上一丝笑意，她略略一。他的勇气增加了，周围突然亮起来，仿佛天上就到了似的。他堆着一脸笑向她走过去。

茶房端上两杯咖啡来，他揭开装糖的玻璃缸，用茶匙把白糖放她面前的咖啡杯里，她温和地看了他一。

“那是八九年前的事。从前我们都不是这样过日的，这两年大家都变了，”她也自语似地说。她又小声叹了一气，她也许还有话说，可是茶房过来把她的话打断了。她向茶房要了两杯咖啡。

“这不怪你，”她不能忍耐地打岔说。“在这个年谁还有好脾气呵？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的

“我们到国际去坐坐，”她低声提议。

“没有什么，”她略一摇，短短地答。她的嘴又闭上了。

他还是第一次国际咖啡店。他觉得厅布置得十分好看，尤其是天青的窗帷使他的里充满了柔和的光。家全是新的，狭长的厅里坐满了客人，可是谈话声并不嘈杂。只有靠里一张临街的桌还空着，他跟着她走过去坐下了。

他发问的勇气也就消失了。他一直沉默着。不久他们就了国际的厅。

一声音，怕周主任会注意到他心里的不平。

她并不答话，却望着他，里有一惊讶的表情，又带一喜悦。他看她的睛在发亮，但是过了片刻，光又灭了。她把掉开去看窗外，只一分钟，她又回过，叹息地说：“你还没有过够这日吗？”她的圈红了。

“好的，”他激地答，他没有想到国际就是几个钟以前她同另一个男去的那个咖啡店。他觉得心里很轻松，好象谁把这两天来压在他心上的石拿走了似的。

“过去都是我不好，”他埋下负罪似地说：“我不知为什么我的脾气变得这样…”

“你不舒服吗？”他实在不能忍耐了，关心地问。他又看她的脸。她的脸上没有病容。

“以后不晓得还要苦到怎样。从前在上海的时候我们梦也想不到会过今天这样的生活。那个时候我们脑里满是理想，我们的教育事业，我们的乡村化、家化的学堂。”他梦似地微微一笑，但是上又皱起眉，接下去：“奇怪的是，不单是生活，我觉得连我们的心也变了，我也说不是怎样变起来的，”他带了怨愤的气说。

“从前的事真象是一场梦。我们有理想，也有为理想工作的勇气。现在…其实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再象从前那样过日呢？”她说。余音相当长，这几句话显然是从她的心里吐来的。他很动，他觉得她和他中间的距离缩短了。他的勇气突然间又大大地增加了。他说，仍然带着颤音：

“那么你今天跟我回家去罢。”

好容易忍耐到五钟。他不敢早退，他听到打铃，才站起来，把校样锁在屉里，急急地走下楼去。钟老在后面唤他，要跟他讲话。他却没有听见。

她在他的右边走着，和他离得并不太近。她一路上闭嘴，一共只轻轻咳了三声嗽。

她的脸上现了怜悯的表情，她低声说：“拿你那一薪，哪里能常到咖啡店啊！”他觉得一针往心上刺，便低下来，自语似地说：“从前我也常坐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