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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到了山ding,大家下了hua竿。二nainai虽然是让人给抬上来的,可是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比抬她的苦力还觉着乏。她在台阶上坐下,嘟嘟囔囔闹着要回家。这座山城呀,她说,真是把她吓死了。她要是想chu个门,这么些个台阶可怎么爬呢!
秀莲伸着脖子看城里的大街,心里激动得厉害。高楼大厦、汽车、霓虹灯,应有尽有。谁能想到shen山峻岭里也会有上海、汉口那些mo登玩意儿呢!
她冲着爸爸跑过去。“爸,那儿一定有好旅馆,我们去挑个好的。”
二nainai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不远就有一家旅店,那就能凑合。她叫挑夫把行李挑进去。秀莲撅起小嘴,可是谁也不敢反对。
旅店又小、又黑,脏得要命,还不通风。唯一xi引人的,是门口的红纸灯笼,上面写着两行字:未晚先投宿
ji鸣早看天
男的住一间,女的住一间,两间房都在楼上,窄得跟船舱一样。窝nang废又“哎哟哎哟”地哼哼起来了。他说他觉着又回到了船上。
旅店是地dao的四川式房子,墙是篾片编的,上面糊着泥,又薄,又糟,一拳tou就能打个窟窿。房ding稀稀拉拉地用瓦盖着,打瓦feng里看得见天。床是竹子的,桌子、椅子,也都是竹子的。不guan你是坐着、靠着,还是躺着,竹子都吱吱地响。
屋子里到chu1是大大小小的耗子。还有蚊子和臭虫。臭虫白天不chu来,墙上满是一daodao的血印,那是住店的夜里把臭虫抹死在墙上留下的印子。
一只大耗子,足有八寸长,闷声不响地咬起秀莲的鞋来了。秀莲吓得蹦上竹床,拿膝盖ding着下ba颏坐着。她的小圆脸煞白,两yan战战兢兢地盯着肮脏的地板。
除了二nainai,大家都在抱怨。她跟大家一样,也不喜huan耗子和吱吱叫的竹qi家ju,可是到这小店儿里来是她的主意,她咬jin牙关不抱怨。“这小店不坏嘛,”她讲给大凤听“不guan怎么说,总比在船上打地铺qiang。”她打蒲包里拿chu个瓶子来,喝了一大口。
天气又闷又热,一阵阵的热气透过稀疏的屋瓦和薄薄的墙,直往屋里钻。小屋象个薄dan壳,里面包着看不见的一团火。桌子、椅子都发tang,摸着就叫人难受。一丝风也没有。人人都chu汗,动不动就一shen痱子。
宝庆热得要命,连秃脑门都红了。可是他不爱闲呆着。他打开箱子,拿chu他最ti面的绸大褂,一双干净袜子,一双厚底儿缎子鞋,和一把檀香木的折扇。不论天多么热,他也得穿得整整齐齐,到城里转悠一圈,拜访地面上的要人。他得去打听打听,找个戏园子。他不能象大哥那样闲在,也不能象他老婆那样什么都不guan。他得ma上找个地方,秀莲和他就可以去作艺,挣钱。要不然,一家子都得挨饿。窝nang废见兄弟急着开张,担起心来。“兄弟,”他说“我们唱的是北方曲子,这些山里人能爱听吗?”
宝庆笑了。“甭担心,大哥。只要有个作艺的地方,哪怕是在爪哇国呢,我也有法挣来这碗饭。”
“真的?”窝nang废愁眉苦脸。他脱下小褂在xiong口上搓泥卷儿。他没有兄弟那么乐观,他也不喜huan这座火炉似的山城。“我的好大哥,”宝庆说“我chu去一趟,您在家照看着点儿。别让秀莲一个人上街去。别让她妈妈喝醉了,还得让她小心着点烟tou儿。这些房子糟得就跟火柴盒子似的,一个烟tou就能烧一条街。”
“可是怎么能…”窝nang废ting不乐意。
宝庆知dao大哥想说什么,就笑了。“别跟我提那个。他们都怕您。他们就听您的。是这么着不是?”
窝nang废笑得有点儿勉qiang。
宝庆把他的东西收拾到一块儿,拿块包袱pi包了,挟在胳肢窝里。他在穿上最好的衣服之前,得先去澡堂子洗个澡,剃剃tou。
他拿着包袱悄悄地走chu屋子,不让他老婆看见。她还是听见了。“咦*恪*哪儿去?”
他没言语,只是摇了摇tou,就急急忙忙走下摇摇晃晃的楼梯。
走chu大门,他shenshen地xi了一口气,迈开轻快的步伐。他看着街dao,很快就把家里的揪心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喜huan那宽宽的街dao,街dao两边排着洋灰抹的房子,霓虹灯亮得耀yan。这真好。这么些个灯,还愁没有买卖zuo吗?
他找到了一家澡堂子。一迈进门坎儿,他就不住地给人点tou,连茶房也没漏过,就象他们是他的老朋友一样。他看见有两三个来洗澡的是一起坐船来的伴儿,就跟他们亲热地拉手dao好儿。然后他走到柜上去,悄悄地替他们付了澡钱。
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下子人人都知dao,有个不寻常的人来跟大家伙儿一块洗澡来了。就连懒洋洋的四川堂倌也特别献殷勤,跑去给他端来了一杯热茶,还有热手巾。他剃了tou,刮了脸,然后脱光衣服,不慌不忙地tiao进池子,往shen上撩了一通热水,接着坐在池子边,一面在xiong口上搓着,一面顺口唱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可是shen沉洪亮。他心旷神怡。要zuo的事多着呢,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