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把话说到，该争的争，该劝的劝，该夸的还得夸。如今，他唱了半天，一个儿没捞着。晚饭还没吃上呢，真是再也耐不住了。他瞪着瞧她。“好吧，”四嘟囔着，使劲把她那胖椅。“看样您不打算再添了——一分钱也不添了？”“我吗该添呢？我今天白了一天，你们可都拿的是满份儿。您真不讲理。”

“爸，”秀莲低声叫。

“随您的便，四。”宝庆简直是在喊了，脸气得铁青。

“我的好兄弟，还得图个分呢。琴珠至少得比秀莲多拿一块钱。她值。”

他总是走得很慢，好让秀莲跟上。他背着手，耷拉着肩膀，低着。难得有这么一小会儿心情舒畅的时候，他慢慢吞吞地走着。这样走一走，可以暂时忘掉那极度的疲劳。秀莲到这会儿总把她那些小小不如意的事儿向他抱怨一番。宝庆听她抱怨。有的时候也会安上她几句，有时什么也不说，只咂咂嘴。他会带她到附近的小饭铺里去，买上什么好吃的。他喜看她那发亮的大黑睛期待地等着她吃的东西。他也带她上小摊，给她买个玩什么的。秀莲已经十四岁了，不过她照样喜洋娃娃和玩。

“琴珠可有法儿挣钱啦，他们饿不着。”

宝庆决地摇了摇。“不行，一分钱也不能多拿。”“好吧，您真没见识，我们明儿再见。”四摇摇摆摆地走了。走到门，她又站住了，慢慢回过来“也许我们明儿就不再见了。”

“没…没什么了不起的。有她能吃饭，没她也能吃饭。”宝庆在家里人面前，总是装得很自信。有的时候他拿腔作势。不过这都自好心，——想让大家伙儿安心。

宝庆见了她那表情恳切的小脸儿，笑了。这可的小东西和琴珠真是天渊之别。唉，不值得为琴珠伤脑。唐家要她卖的是，不是艺。那号生意赚的钱更多。可是秀莲还是一朵苞未放的小儿。她已经跟作艺的姑娘们混了四年多了，并没学坏。“好，回家！”宝庆答应了。“走着回去吧！”他把那些揪心事儿一古脑都忘掉了。他想起来在北平、天津、上海那些地方，他在散场后跟她一路走回家时的快乐情景。等宝庆和秀莲走了戏园，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大多数铺都已经上了门板，街灯也灭了。宝庆慢慢地走着，垂着，背着手。他觉着松快极了。街很暗，这使他很兴——这样就没人会认他来了。非常清静。他用不着每走几步就跟什么人打招呼。他越走越慢，想让这不用跟人打招呼，非常轻松的愉快劲儿，多维持一会儿。

窝废已经把宝庆的老婆二送回旅店了。秀莲还在书场里等着宝庆。自从秀莲登台作艺以来，她每逢下了戏，总等着宝庆带她回家。要是天气好，住又离园不远，他们就在夜晚晴朗的天空下走回家去。散场后走这么几步，是宝庆生活里快乐的时候了。

“唔？”宝庆正想着心事。

“爸，您刚才吗那么生四的气？要是明儿琴珠真的不来了，那可怎么好？”她的黑珠神地望着他。她单独跟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总喜用大人的气说话。她想让他明白，她已经不是个只会玩洋娃娃的小妞儿了。

宝庆清了清嗓，看来秀莲也懂事了。她早就该明白这了。可不是，她老跟唱大鼓的姑娘们混嘛。他带着笑声问：“她有什么别的买卖好呢？

今晚上，四走了以后，宝庆背双手，在台上走来走去。要是明天四真的不让琴珠来唱，那可怎么好！哼，她不过会招徕一些市井俗人，不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爸，”秀莲轻轻地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