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彬姑娘说到第四“阿丽思，我告诉你，假若坐到船上，你看到一群赤膊汗唱着那可怜的歌的汉中一个，忽然倒到河坎上死去，你万千不要大惊小怪。这是平常的事！

“从上面到下面，两个地方相隔是几百里。有了这条河，又有这船，因此那僻远乡镇的上人，就有机会讲究一切生活上的舒服受用了。船从上下，靠的是力，从下到上则又天生得有不少的结实壮的汉，来帮到把船用一条竹篾织成的缆拉上。是的，我说的是这些男汉，又壮，又老实。这些人——或者说‘东西’，随时随地可以遇到，他们比狗还容易照料。只要一碗饭，他就帮你作工到晚，全不悭吝他的力与汗。有了这无价值的，烂贱的，永远取用不竭的力量，来供给拖拉船舶用途，所以我请你相信，我们乡下也并不缺少中国文明的质！那是说来不很容易使人相信的，就是从这些人上，可以找得一样的气力，只要他们一旁努力一旁唱歌。”

仪彬姑娘告诉阿丽思，第一件事是，预备听到这个歌声时不能去疑心这与伏尔加河上的歌声有关。第二件事，预备明白她不能同这类东西说话，这原由是照中国礼节，小们没有与船夫说话的可能。照新的情形，一个外国人，除非俄国派来的，便不会随便与苦力谈论到生活及其他。第三，她又告阿丽思预备一张英国护照或一张日本护照。因为新近中国各地长官又重新与英日拜了把，帝国臣民全是上宾，稍有疏忽便可以由本国公使抗议重惩该地长官，不比过去一个时代了。

阿丽思听到这谦虚就笑了，她笑笑的不相信似的说“我的，那吗我听我茯苓旅馆的茶房说，又说你中国人凡是唱得声音尖锐的是名角，这话打那儿说？”

仪彬姑娘把歌唱了，便告给阿丽思这首歌的来源。

阿丽思说：“这个我真不信，我听你刚才唱那歌，倒象是可以眠，至多唱到五次我就会把睛闭好不再说话，我敢打赌！”

“用些木板，钉上一些大小不等的铁钉，成了半边长瓜形以后，就用桐油在这东西上各，又在那些木，喂它一些麻，喂它一些桐油石灰调就的膏，因此把它推下河去，横横的在两舷上平列一些小舱板，搭上用竹或棕榈叶织就的屋形的篷，在它前腰上竖一大木，在它后加上一条尾，…再来上几个穿青布短衣的麻汉，那么这东西便可顺而下逆而上了。”

请大家如阿丽思所想，就算仪彬姑娘的确听到了她这话吧。因为仪彬姑娘接着又唱了一个歌。这歌是另外一腔。歌声只是一俨如用力过度的，迸裂着悲愤的情绪。阿丽思心想：这是与俄国伏尔加河上的船夫歌一样东西罢。仪彬姑娘却告她这并不是一样，这原因要仪彬姑娘说也说不，可是阿丽思倒相信了，因为中国不能成俄国，是自然的事。即或说总有那么一天，这些唱歌拉纤的，忽然全也发疯，也随便杀人，也起来手拿木竹竿同法律与执行法律的大小官以及所有太太小算账，但不知到什么时候这一天才会到！并且谁一个人愿意这日来到？作官的，经商的，甚至于中国此时许多乞丐，就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生前的恐惧，来把它放在心上。也没有人敢希望这个日来到：就因为这日来虽终要来，还未曾来到以前，一些人不安分作活平空来希望这个，那就应当死了。

仪彬姑娘却不作声。不作声，则阿丽思以为是仪彬姑娘要她自己去想。阿丽思便想下去。第三次的推理，她才想这一者是中国艺术，一则只是摇船人的歌，所以就不得不稍有不同了。阿丽思到后终于说“我可明白了”于是仪彬姑娘不久便开始说那船上的事。

因此仪彬又客客气气的说“可惜是嗓不好，若嗓能够老一，那就真象了。”

“这汉的数目，是从来无一个人数清楚有多少的，就是那专以取船捐的官家人也不知。他们的生活，只是象一个邮差，除了特别情形，能稍稍在自己家中呆三五天一月半月外，其他日全是在所定下的地方来回跑路的。”

他们这样的死去，这一船，同这一群拉船的人，不过稍稍休息一下，搜搜他上有无一零钱，随即就得离开他上一个滩了。为这平常事情耽搁三五钟，钱雇船的人可不答应的。他们的同伙，就全不奇怪到

“这是我那地方摇橹人唱的橹歌，阿丽思，你以为怎么样？”她说了象是等得一个回答，或一好意的批评，好意的称赞。阿丽思的确是用五样比喻赞叹这橹歌过了，可是仪彬姑娘不曾听到一句话。她只用自己意见替阿丽思对这歌的妙夸了三句，其中一句还是夸嗓很清亮的意思的。

这里一章原是谈预备的，且看怎样来预备吧。

讨到坐木船的，她为她先唱一首歌。歌极其动听。阿丽思在有生以来，还不曾听过比这样更佳妙的歌。她以为若不是在先便相信仪彬姑娘是一个中国人，那听到这歌就会以为自己是游仙人岛的彼得，仙人为安她的寂寞，所以围绕到她所住的房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