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一句三十一个字的长句子。
在先,傩喜先生心想凭空给人称为博士,自己却又并无如一个博士的学问,原是不很敢去的。经来客一番鼓励,也就答应下来了。
来客又问到阿丽思小姐,说是很愿意见一见这个小姐。他又说听灰鹳说过,听百灵说过,听许多鸟说过,阿丽思小姐是一个可爱的好人。经傩喜先生告他说这小姐已出门,这客人就又在这小小失望上作了一句长长的散文,三十七个字,用字措词皆可以使人相信是国家学院出身,我们不必看文凭,单这样话也就是一个最高学府的保证了。
来客见主人并无赶客的表示,就把屁股贴紧了椅上,用着极其懂事聪明绝顶的口语与傩喜先生谈到一切。傩喜先生因为与来客谈到开会,谈到…记起了灰鹳,记起了鸭子,他问来客是不是知道小鸭子的近况。
“天下最可怜者莫过于到希望一件恋爱上身终于还是伶仃无依的丑鸭子!”他恐怕用惊叹记号还不能表明他的同情,他的了解,便照学士院规矩,说到后来还加上一个中国普通说话不曾有的“哟”字。他“哟”了,傩喜先生当然不能指出这错误,一面虽然听得出,却以为这许是中国新兴文法的习惯。
“岂熟而已哉——哈哈,我用古典主义的话了。这是几千年前山东地方一腐儒孔先生的文法,他曾说过‘岂…而已哉,能无惧而已矣’。是的,傩喜先生,这个你大致懂了,不必解释。我说的不止与这丑鸭子相熟,我的确还怕她!”
“这鸭子是令人怕的么?”
“谁能怕一只鸭子?傩喜先生。在我们的生活上,猎狗才是可怕的东西——不,我并不曾说‘我们’,只说我,同我的弟兄行,才一见猎狗就飞奔!总之我不应当怕一只鸭子,也象我不应当怕又和气、又讲礼貌、又…的你,干吗我应当见我所生平敬仰的、羡慕的、希望要好而不得的好人说‘怕’?我决不。可是我最亲爱、最使人倾倒、最能了解他人的傩喜先生,我怕那个鸭子说爱我!我记得,我有一次在鳝鱼街一家山东铺子吃完炸酱面,出得门来时,一只很凶恶的狗拦住了我的路说‘我要咬你’还不及那小鸭子说‘我爱你’更使我胆战心惊!傩喜先生你总明白‘爱你’同‘咬你’的性质,但是我却怯于让那鸭子在我耳边说爱。要我分析这样心情我办不到,但我赌咒说这是实话!”
傩喜先生完全相信。从颜色,从腔调,都见得出这学士院的人才不诳。不过总不容易明白这怕的理由,因为这是无理由的。
“你能不将怕她那一个理由简简单单告我一个大概么?”
傩喜先生也渐渐能说很长的中国话了,他自己很高兴。
那客人就数出二十个很正当的理由来,说是如何不应当,如何不合身分,性情又隔得如何远,门户又如何相差,说去说来到为什么怕时,还是只有一样,怕她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