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前枯坐着，夹在许多很快乐的男女中间，我想想去年在安乐园的情节，想想和月英过的这将近两个月的生活，肚里的一腔泪，正苦在无地可以发，哪里还有心思听戏看戏呢？可是因为想寻着她来的原因，想在这大海里捞着她来的原因，又不得自始至终的坐在那里，一个坤角也不敢漏去不看。

我于是上再去买了许多她所用的香油香粉香之类，包作了一大包，打算回去可以作礼送她，就于当夜坐了夜车，赶回南京去，因为火车已经照常开车了。

这样的日，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我早晨起来，就跑到那些卖女人用品的店门前或洗衣作前去呆立，午后晚上，便上一家一家的坤戏院去看转来。可是各的坤戏院都看遍了，而月英的消息还是杳然。旧历的正月已经过了一个礼拜，各家报馆也在开始印行报纸了。我于初五那一天起，就上各家大小报馆去登了一个广告：“月英呀，你回来，我快死了。你的介成仍复住在四路XX旅馆里候你！”可是登了三天报，仍复是音信也没有。

车走得真慢，我连连的促夫，要他为我快加上鞭，到后好重重的谢他。中正街到了，我只想落车来，比

方法都想尽了，末了就只好学作了乡愚，去上城隍庙及红庙等去虔诚祷告，请菩萨来保佑我。可是所求的各的签文，及所卜的各的课，都说是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且耐心候着罢。同时我又想起了A地所求的那一张签，心里实在是疑惑不安，因为一样的菩萨，分明在那里作两样的预言。

在火车上当然是一夜没有睡着。我把她的那封信在衣裳底下的前，一面开了一瓶她最洒在被上的奥屈洛普的香，摆在鼻前，闭上睛，闻闻香，我只当是她睡在我的怀里一样，脑里尽是在想她当临睡前后的那姿态言语。

看戏，实在是苦痛不过。有几次我看见一个材年龄扮相和她相象的女伶上台，便脱了睛，把靠在前去凝视。可是等她的台步一走，两三句戏一唱，我的失望的消沉的样，反要比不看见以前更加一倍。

我一边在看朝晒着的路旁的枯树荒田，一边心里在默想见她之后，如何的和她说一句话，如何的和她算还这几天的相思账来。

看戏的时候，因为睛要张得大，注意着一个个更番上来的女优，所以时间还可以支吾过去。但一到了戏散场后，我不得不拖了一双很重的脚和一颗血的心一个人走回旅馆来的时候，心里觉得比死刑囚走赴刑场去的状态，还要难受。

有时候，戏院还没有开门，我也常走到大路北四川路的外国铺的样间前去立着。可是看了的丝袜，和跟的鞋，我就会想到她的那双很白很的脚上去，稍一放肆，简直要想到她的丝袜统上面的分或她的只穿了鞋袜，立在那里的才能满足，尤其是使我熬忍不住的。是当走过四路的各洗衣作的玻璃窗的时候，不得不看见的那些小弯曲的女人的夏衣服。因为我曾经看见过她的亵衣，看见过她的把衬衫解了一半的过的，所以见了那些曾亲过女人的芗泽的衣服，就不得不到最猬亵的事情上去。

天还没有亮足，车就到了下关，在车里被摇城的中间，我心里的跃欣，比上回和她一城去的时候，还要大数倍。

我因为悲怀难遣，有时候就买了许多纸帛锭锞之类，跑到上海附近的郊外的墓田里去。寻到一块女人的墓碑，我就把她当作了月英的坟墓，拜下去很烈的祝祷一番，痛哭一番。大约是这一祷视发生了效验了罢，我于一天在上海的西郊祭奠祷祝了回来，忽而在旅馆房门上接到了一封月英自南京的来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报上的广告看见，你回来！”我喜极了，以为上海的鬼神及卜课真有灵验，她果然回来了。

晚上睡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虽然我当午前戏院未开门的时候，也曾去买了许多她所用过的香油香和亚媲贡香粉之类的化妆品来，倒在床上香着，可是愈闻到这一香味，愈要想起月英，睛愈是闭不拢去。即有时勉的把睛闭上了，而帘上面，在那里历历旋转的，仍复是她的笑脸，她的，她的发和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