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一闭，作为回答。

"新诗？还是旧诗？"

日本人没正式的答复他，而只狡猾的一笑；又斟上酒。看老人把酒又喝下去，他才说话："你会作诗？"

左边的绿脸向右边的两张绿脸递过神："这家伙厉害！"右边的绿脸把脖伸去，象一条蛇似的里嘶嘶的响："你！你要大大的打！"跟着，他收回脖来，把右手一扬。

老人想了想，才说："中国人教会了你们作旧诗，新诗你们还没学了去！"

"新诗还没学会！"

当钱先生走来的时候，他还看着那卷诗，仿佛他的心已随着诗飞到很远的地方，而忘了前的一切。及至老人已走近，他才一惊似的放下书，赶立起来。他连连的歉，请"客人"坐下。他的中国话说得非常的利，而且时时的转文。

醒过来，他仍旧是在那间小屋里。他渴，可是没有喝。他的背上的血已全定住，可是每一动弹，就好象有人撕扯那一条条的伤痕似的。他忍着渴，忍着痛，双肩靠在墙角上，好使他的背不至于靠住墙。他一阵阵的发昏。每一发昏，他就觉得他的生命象一些蒸气似的往外发散。他已不再去想什么，只在要昏过的时候呼着自己的名字。他已经不辨昼夜，忘了愤怒与怨恨，他只时时的呼叫自己，好象是提醒自己："活下去！活下去！"这样，当他的生命象一气儿往黑暗中飞腾的时候，就能远远的听见自己的呼唤而又退回来。他于是咬上牙，闭了，把那气儿关在中。生命的漾减少了他上的苦痛；在半死的时候，他得到安静与解脱。可是，他不肯就这样释放了自己。他宁愿忍受苦痛，而的抓住生命。他须活下去，活下去！

他——钱老人——后来了一阵风，鞭象烧红的铁条似的打在背上，他往前一栽，把碰在桌上。他不能再控制自己，他象怒了的虎似的大吼了一声。他的手在桌上："打！打！我没的说！"

日本人笑了，笑了声。他举起杯来："我们一杯，表示日本与中国的同文化，共荣辱！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而我们差不多是同胞弟兄！"

"他们是谁？"

"好的很！我们日本人都喜旧诗！"

三张绿脸都咬着牙微笑。他们享受那嗖嗖的鞭声与老人的怒吼。他们与他毫无仇恨，他们找不他的犯罪行为，他们只愿意看他受刑，喜听他喊叫；他们的职业，宗教，与崇的享受，就是毒打无辜的人。

日本人的折磨人成了一艺术。他们第二次传讯他的时候，是在一个晴的下午。审官只有一个，穿着便衣。他坐在一间极小的屋里，墙是淡绿的；窗都开着，光来，在窗台上的一盆丹红的四季绣球上。他坐在一个小桌旁边，桌上铺着绿的绒毯，放着一个很古雅的小瓶，瓶中着一枝秋。瓶旁边，有两个小酒杯，与一瓶淡黄的酒。他手里拿着一卷中国古诗。

"误会！误会！"那个人还笑着，笑得不甚自然。"他们来，连我都不尽满意他们！"

想了想："不记得了！"

老人坐下。那个人中连连的气，往杯中倒酒，倒好了，他先举起杯："请！"老人一扬脖，把酒喝下去。那个人也饮，又着气倒酒。了第二杯，他笑着说："都是一误会，误会！请你不必介意！"

"在家作什么？"

左边的绿脸了声："八月一号，你的在那里？""在家里！"

很想俏的反问："抗战的南京政府并不是共产党的！"可是，他又控制住了自己。

"什么误会？"老人在两杯酒肚之后，满都发了。他本想一言不发，可是酒力着他开开。

鞭象由机束着似的，均匀的，不间断的，老那么准确有力的打。慢慢的，老人只能哼了，象一匹折了的那样往外吐气，珠弩多。又挨了几鞭，他一阵恶心，昏了过去。

"他们——"日本人转了转珠。"我是你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作最好的朋友，只要你肯接受我的善意的劝告！你看，你是老一辈的中国人，喝喝酒，诗。我最喜你这样的人！他们虽然是不免来，可是他们也并不完全闭着瞎撞，他们不喜你们的青年人，那会作新诗和读新诗的青年人；这些人简直不很象中国人，他们受了英人的

老人没有举杯。"兄弟？假若你们来杀戮我们，你我便是仇敌！兄弟？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