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向她说:“我呢,夫人,仿佛我身上的门户都是洞开的:什么都走入我的身上,什么都穿过我的身上,使我掉眼泪,使我牙齿发抖。请您看,我在望到这一边的时候,望到这碧绿的一大片,这一簇绿到山上的树木的时候,我眼睛里就有了整个这一座树林子:它钻到我的身上,侵入我的脑子里,在我的血脉里周流;我好像吃了它,它仿佛塞满了我的肚子;我本身变成了一座树林子!”
他边说边笑,抬起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时而望着那座树林子,时而望着基督英;她诧异了,惊奇了,不过她是易于受到影响的,所以她竟觉得自己如同那座树林子一样,也被那阵贪婪而雍容不迫的眼光吞噬了。
波尔继续说:“并且您知道我的鼻子给了我什么样的享乐。我畅吸着这儿的空气,我用这种空气陶醉自己,我靠这种空气过活,并且我感觉到空气里面含着的一切,一切,绝对的一切。请您留意,我就来和您说。第一着,自从您到这儿以来,您可曾注意到一种极可爱的气味?那是非常细腻的,非常轻淡的,没有其他的气味比得上它,它几乎像是…怎么说好…它几乎像是…一种不属于物质的气味。随地可以找得着它,可是没有哪一处地方可以把握得着它,简直发现不出它是哪儿来的!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什么更其…更其类乎仙境的东西震动过我的心弦…好呀,那是正在开花的葡萄气味!噢!我费了四天功夫才发现它。想到葡萄,夫人,它给我们造酒,而酒呢,又只有高尚的人才能了解和体会,葡萄酒也给了我们最微妙和最动人的香味,那种只有最精细的肉体享乐者才能发现的香气,想到这样,难道不是美妙之至吗?此外,您是不是也闻得出栗树的浓烈气味,刺槐的甜气味,山岭的芬芳气味,以及——这是谁都不会想到的——野草的那么好闻的,那么好闻的,那么好闻的气味?”
听到这些事情,她吃惊了,并非因为那些事情都是奇闻,而是因为在她看来,那些话和她每天在自己四周听见的有一种完全个同的本质,以至于她的思想始终受到包围,受到感动,受到扰乱。
他始终谈着,声音略现得低一点,但是有热情。
“此外,请您注意,在天气热的时候,在空气里边,在大路上,您可闻得出一种轻轻的华尼拉草的味儿?——闻得出,可不是?——既然如此,那就是…那就是…不过我不敢说出来。”
现在他完全笑起来了;后来他忽然在自己的前面伸着手一面说道:“请您瞧!”
许多装着草料的车子接成一行过来了,拉车的是配成对儿的牛。那些迟缓的牲口,低着头,在横轭之下屈着脖子,两只角都缚在木条上边,困苦地向前走;后来他们看见牛腿上的骨头在那层抬起了的皮肤里面移动。每一辆车子的前面,有一个身着衬衣和坎肩,头戴黑呢帽的男人,拿着一根细木杖同着走,调整着牲口的步子。他不时回过头来,并不鞭打而只轻轻地用木杖触着一头牲口的肩头和额头,它眨一眨那双大眼睛并且服从人的手势。
基督英和波尔都站在旁边让车子走过去。
他向基督英说:“您可闻到?”
她诧异了:“究竟是什么?这是牛圈里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