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被她预料过也没有被她猜想过的事情,她在床上痛哭了。
她的眼泪渐渐停止了,于是她思索起来。
共忒朗变更了态度,那是真的。她早已感到了这一层,不过却一直莫名其妙。现在她明白了。他时时刻刻向她说些可爱的和微妙的事。某一次他曾经吻过她的手。他要的是什么?她是合他的意思的,不过到哪一地步为止?难道由于偶然的机会,他将来能够娶她?于是她仿佛立刻听见了在空中某处,在她种种冥想开始盘回的空虚夜色里,有一道正在高呼“洛佛内尔伯爵夫人…”的声音。
情绪强烈得使她在床上坐起来了;她下床了,她那双便鞋本扔在那把被她乱堆衣裳的椅子下面,她就赤着脚去寻觅那道声音,后来为了展开自己种种希望,她不知不觉地走着去推开窗子了。
她听见有人在楼下的厅子里说话,后来巨人的声音提高了:“你不用管罢,你不用管罢。真也是要看情形的时候了。父亲将来定要料理这件事。直到现在并没有危险。这是要归父亲将来去办的。”
她望见了对面房子的墙上,有一方由她楼下的窗子里映出来的雪白的灯光。她想:“谁在那儿?他们谈的是什么?”一个人影子在那堵有光的墙上晃过去了。那是她姐姐的!那么她还没有睡。为什么。后来灯又熄了,于是沙尔绿蒂重新冥想那些在她心里动荡的新事情了。
她睡不着了,现在。他是不是爱她?哈,不见得,还谈不上。不过他可以爱她,既然她能够合他的意思!那么倘若有一天他很爱她,兴奋过度地如同上流社会里的恋爱一样,那么他是无疑地会娶她的。
生在一个葡萄田的地主家庭,虽然在克来蒙市教会女学好好地受过教育,她却是怀着一种乡下姑娘的谦卑和淡泊心理的。她自以为也许可以得到一个会计师,一个律师或者一个医生做丈夫;但是她从没有感到需要,要使自己变成上流社会的一个真正的贵夫人,在自己姓名前面冠上一个贵族的头衔。一本爱情小说刚好在冥想之中温完,一种富丽的欲望如同什么怪物飞腾似地立刻从她的心灵里飞出来了,她竟在这种突然而来的富而欲望的微微触动之下沉迷了好几分钟。她觉得这件从未料到的,无法办到的事情一下被姐姐几句话突然说穿了以后,现在活像是一艘被风吹送过来的帆船似地,走近她跟前来了。
在每次呼吸之间,她嘴唇里吞吞吐吐轻轻地说着;“洛佛内尔伯爵夫人。”后来,在黑夜里闭上的眼皮的黑影子由于幻觉竟发亮了。她看见了好些灯烛辉煌的华丽大客厅,好些向她微笑的美丽的夫人们,好些停在一所古堡台阶前面等候她去坐的漂亮车子,好些穿上制服沿着过道站着向她鞠躬的高个儿仆从。
她在床上感到有些热了;心房跳得快了!为了喝一杯凉水,她第二次又起来了,并且赤着脚在卧房里的冰凉的地上站了好些时。
渐渐宁静了之后,她终于睡着了。但是一到天明她就醒了,脑子里的多多少少动摇已经移到了她的血管里。
瞧着卧房里那几堵被本地匠人用水粉刷过的白墙,那几幅印花布窗帏和两把永远搁在五斗橱两边的麦秸靠垫的椅子,她感到惭愧了。
在那些说出了她的本源的乡下家具中央,她觉得自己是乡下姑娘了,她觉得自己是卑下的,够不上去高攀那个修长身材欢喜嘲笑的美少年,他满头金黄色的头发和满脸的笑容正在她眼前动荡,忽而一下子竟失踪了,忽而又回来了,渐渐地占有了她的心灵,已经在她的心里住下。
于是她从床上跳下来,跑着去取她的镜子,她那个和汤盆底子一样大小的小镜子;随后,她重新躺在床上,把镜子捧在手里;最后,她在自己那些在雪白的枕头上摊开的乱蓬蓬的头发中间,端详自己的脸儿。
偶尔,她把那个反映着自己的脸儿的小镜子搁在被盖上,并且揣测这种婚姻将来大概是多么困难的,她和他的距离真太大了。于是一阵大的伤感扼住了她的嗓子。但是她立刻又来照镜子了,一面带着微笑来取悦自己,后来,自己判断自己是可爱的时候,种种困难全消灭了。
等到她下楼去吃午饭的时候,她那个盛怒之下的姐姐问她:“今天你打算做什么事?”
沙尔绿蒂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难道不和昂台尔马夫人坐马车到卢雅去?”
鲁苡斯接着说:“那么,你一个人去罢,不过,在我昨天晚上对你说过的那件事以后,你可以做点更好的事!…”
妹妹不等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并不请教你…你去管那些和你有关的事罢。”
她俩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