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大爷对良杰有救命之恩。三十八年前，一个寒冬大雪天，闷大爷从山沟沟的雪地上拾回一个冻僵的婴儿，抱回来用怀醒了，然后提上自己仅有的几升老玉米，抱着他送回了三天没揭开锅的婴孩的父母家，这个婴孩就是现在的良杰。

“怎么回事？大爷，你慢慢说。”良杰用仅有的一只右手扶着他问。

“大爷。”良杰最后一次上去拦他。

“你不，小良？”老人瞪着他大声问。

良杰沉默不语。

“良杰，你不慌不急的，什么都想得通。”棉麻站的那位不耐烦了，指着他激动地说“前些天，砍滥伐已经通报了你们凤凰岭，那不就是明天李向南要拿你开刀的借？”

“你快去，他们要砍凤凰岭。”老汉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嗓门越来越。最后，总算问明白了：老汉是刚从黄龙滩三十里山路摸黑赶回来。他去木料黑市抓偷伐白桦树的人了，有人天一亮就要去哄砍凤凰岭。

“谁？”良杰转过连问几声。

良杰打破了静默：“说到卖银元，”他看着一闪一闪的烟映亮的一张张脸，慢慢说“参考上登了，这几年经香港欧洲冶炼中心的就价值几亿元。”他每天都要看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用红笔从一版划到八版。“这个月人民日报上对万元的宣传，比前两个月平均少了三分之一，版面也排得靠后了。你们注意没有？”他又询问地对大家说。

黑暗中人们相视着，没人注意。

良杰低下狠狠着烟，暗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那眉蹙的脸，腮帮掠过几丝搐动。他到了左边那只下垂的空袖，心中涌起一丝悲凉。要说情绪，他远比一些人更烈。照他看来，中国这样下去迟早要，但这样的话他从来不。他的心埋得很。在队多年搞的就是政工，回到地方，又被借用在县里搞了几年专案工作，后来是自动要求回村里领着学大寨。他没有说怪话的习惯，那除了自找倒霉，不解决任何问题。他的方法，一条是沉默；还有一条，就是静观其变。一个倾向掩盖另一个倾向，极必反。他抬起微蹙着眉看着大家，说：“中国的事要有耐心。”他的目光和声音很蓄。

“为了凤凰岭，寒冬腊月你领着开山炸石，把胳膊赔了，命也差贴上，拚死拚活苦多少年，现在一风，你就气顺？”

“你不，小良？”闷大爷抬起又直愣起吼“你不，我死在你跟前。”

闷大爷两直愣着，被喂了几，才醒过神。借着手电的光亮他看见了周围的人。“小良，”他叫着良杰的小名，挣扎着从椅上往起站“你快去，他们要砍凤凰岭。”他哆嗦着声瓮气地说了第一句话。

么富？”棉麻站的那位继续讲“县里那个王嘴，去年到北京买回来一万条长围巾，三块钱一条，回来卖五块。三五个县一转，挣了两万。这号万元挣的谁的钱？…得了，话多嚼，没用。咱们要发财，倒卖银元去得了。”

“好，好，你吧，你吧。”闷大爷不停地在咙里咕噜着。怎么拦劝他歇会儿都拦劝不住，又直愣着两背上背篓驼着背，踉踉跄跄往门外走，要回他的凤凰岭了。

门一打开，一个人一跌来。他和众人一惊，再一照手电，是闷大爷。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怪异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天上寒星闪烁，远近山影黝黑，夜的山风寒凉透骨。他打着手电，沿着山路送老汉下了家岭（他所在的家岭村是凤凰岭大队的一个小队），转过山脚，了西沟。夜黑

黑暗中瞬间沉寂。

没人回答。敲门声却越来越急，还听见抖抖地摸索门环的哗楞楞声响。这在山区夜显得格外清脆震耳。满窑的人都到蹊跷，在黑暗中相互换着警怵的目光。良杰伸手摸着放在炕边的手电，摁亮了，和在枕上抬起的妻会意地换了一下目光。照了一下枕下压的手表，才三多，窗外一片漆黑。夜的山风在呜呜地刮着。他灭了手电，在暗黑中站起来，顺手摘下墙上挂的半自动步枪，轻轻磕上了刺刀。这一两年来，他总有些不安全，夜黑走路总要带上枪。特别是前几天，他刚分到家的五只羊夜里被人从院里偷走后，他更警惕了。

“我。”良杰说着让开了，他转对窑里待了几句，就背上枪拿着手电跟了去。

“我……”良杰答应着，睛不禁有些发。他搀扶着老人，到了老人那瘦的颤抖。他的散发着衰朽的、毫无底蕴的烘。浑是泥的黑布衣服皱着。淑芬正用巾在手电光下拭着老人嘴角的血迹。

“怎么了，大爷？”他赶忙撂下枪，蹲扶起吐白沫、嘴角血的老人。淑芬闻声也立刻披衣下炕同他一起搀扶。众人也围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