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张爱玲的脑海里，上海那时候睡得早，尤其是城里，还没有装电灯。夏夜八点钟左右，黄昏刚澄淀下来，天上反而亮了，碧蓝的天，下面房子墨黑，是沉淀wu。坐在文艺厅靠窗的一角，张爱玲chu神地望着窗外，视线遥遥无尽chu1。她就是这样，人虽在mei国，悬念的仍是上海。这里的世界对她没有一丝粘连，艺术家们的寒暄笑语都在千里之外。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是情怀不似旧家时。张爱玲神情恍惚，整个人陷入到小说《怨女》的情节里，听那些人窃窃地私语，看那些人无奈地生活。

时间是清末黄昏，地点自然是上海。屋檐上，一只鸽子静静地蹲着，看着上海的天se渐渐暗去。嗡嗡的人声随着天se转暗也跟着低了下去，街边的小店都上了排门。澄亮的天光里仿佛被谁点了一滴黑墨，夜se一下就nong1得化不开。

银娣家的麻油店外面，木匠心怀鬼胎地徘徊着，他往上看，楼窗口没有人，窗劣质玻璃四角黄浊，映着灯光。他壮了壮胆，大声喊“：大姑娘﹗老主顾啦﹗大姑娘。”

门feng里面渐渐亮起来，有人拿着灯走进店堂，门dong上的木板啪嗒一声推了上去。银娣有些不快地嘟囔dao：“这么晚还买什么油？快点，瓶拿来﹗”

门dong里，灯光从下颏底下往上照着银娣的脸，更托chu两片薄薄的红嘴chun的式样，短短的脸pei着长颈项与削肩，前刘海剪成人字式、黑鸦鸦连着鬓角披下来，yan梢往上扫，油灯照着，像个金面ju，眉心竖着个棱形的紫红痕。木匠趁着给钱嬉pi笑脸地说：“来！拉个手！大姑娘！拉个手！”

木匠拉住银娣从门dong里伸来的手不放，一只发黑的银镯在门dong口来回磕碰。只容耳语的shen夜暗巷里忽然爆chu银娣尖厉的叫骂声：“死人哪！当我什么人！你不睁开yan看看！倒路尸！烂浮尸！你撒泡niao照照自己。猪猡！瘪三！”

银娣嘴里骂着，用油灯往木匠手上tang去，木匠怪叫一声，扭tou就跑，边跑边将被tang了的手甩个不停。巷dao里有人开窗，有人探tou，有人点灯，更有人抱怨银娣丢面子。木匠shen后，jin接着又是一串泼辣的嗓音：“我怕什么难为情？你要脸面？你zuo阿哥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卖，是谁给爹娘丢面子？你把我卖了呀！你卖！”那声音像机关枪子弹，随着木匠的跑远而终至薄弱。弄堂只靠前tou一盏灯照着，再往shenchu1，一片dong黑。

“砰砰”有人在敲张爱玲旁边的玻璃窗，她如梦初醒，yan睛这才有了焦点。瑞荷抱着一沓稿纸走进来，张爱玲回过tou，恬然一笑，终究还是有人牵引她回这个世界。瑞荷很亲热地拍拍张爱玲的tou，在她对面坐下。他脱下外tao围巾，张爱玲顺手接过放在一边，不时有人经过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点tou响应，但是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与他们同桌。

瑞荷将稿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在一些地方zuo了记号，等一下我们可以讨论。有些是我的建议，我怕忘记，写在旁边。我想《PinkTears》（《金锁记》）zuo书名很好，给了一个很容易进入故事的氛围。”

张爱玲沉yin了一会儿说：“很多字yan我不能确定。”

瑞荷笑着说：“我知dao！那些有独特中国风味的词汇，你很难舍弃。有一些可以调整，但那些象征的手法很好，对西方读者那是全新的。用铜钱刮背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张爱玲解释说：“那叫刮痧！可以散去ti内的热气，是传统的民间医疗。”

他们热烈讨论着，瑞荷在张爱玲的稿子上贴了各zhong注释的卷标，他是这样认真地阅读张爱玲的小说，让她很gan动。张爱玲时而专注倾听，时而展颜微笑，她的yan睛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她少有表情的脸，顿时显得异常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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