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落在张家的附近，大的爆炸声震得屋落下许多石灰。张玲抱着躲在床和墙间的夹角。一阵疯狂轰炸，她以为她就会被埋在断垣残间。但没有，她依然能松开手臂，看着这个比炸弹更令人疯狂的空屋。外面的世界就要溃散了，为什么里面还能这样的静，死寂，断灭，这令人恍惚的对比。远方燃烧的城市将夜空染成赭红。当炮弹坠地爆炸就会有一光焰在张玲脸上闪现。墙上则映着她的影，影大。她想如果这个城市不能被毁灭，那么她也不能轻易被毁灭。

张玲的神智有些不清了，何实在忍不下去向张志沂夫妇求情：“这孩病成这样，不看大夫是不行的！不是我说，这惩罚也该有个限度，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

张玲得了痢疾，上吐下泻。她已记不起现在是何年何月，她呆滞地睁着，想她会死在这屋里，死了就被埋在后面的园。她几乎看见了，家里几个下人趁着黑夜，用圆锹铁铲挖土，手脚地将她放一个的土坑里。她仰看父亲站在土坑上方，面无表情走开了，长工开始填土。

孙用蕃脸一沉问：“你仗谁的胆在这儿说话？你懂教？你带得好会成今天这样？关禁闭是叫她反省，谁惩罚她生病啦？人给你照顾，生了病

张静有些迟疑。但看看四下无人，便打开书包说：“只有铅笔！”

月光从封窗的木板里钻来，她看见一满月。月亮温柔的光，像是母亲来探视她，泪在她眶里盈盈打转。她的嘴焦，想起来喝，她略起，看见老鼠正在吃她盘里没有动的东西，转动着晶亮鬼祟的睛。她惊恐颤抖，她想喊，咙灼烧得只能发喑哑涸的声音给自己听。

张家人都看见张玲在台上仰脸迎接轰炸，全愣住了。

她恍惚中回到童年的记忆：父母合力看护患了伤寒的三岁的她，她觉自己被母亲地搂在怀里，她发烧，脸涨得通红，当母亲把脸贴近她，她觉到一沁心的凉。父亲坐在一旁。幼年时生病对张玲来说竟成为一幸福的记忆，因为父母亲曾同心守在她的边。

纸条被张家用人拾到，拿给张志沂看，孙用蕃在旁边添油加醋：“关着都这样了，要把她给放去还得了？活生生把我们两个骂成比秦桧夫妻还不如！拖来鞭尸都不足以报仇！”张志沂一语不发，命令下人用长木板条把窗封上，只剩下两寸宽的隙。张玲看着这一切，愣愣地坐在炕上，她脸上的光一寸一寸暗去。

天午后，张玲拿望远镜望着窗外，她在纸上写着：“我是圣玛利亚女校应届的毕业生，被父亲与继母以暴力手段监禁在家中，历时数月，现已濒临崩溃。如有仁人君拾到字条，请速至巡捕房报警，解救一个悲惨女的命运。若能脱困，必有重酬。”她用一只筷绑着字条扔墙外。

天空喊：“炸吧！炸吧！就炸这里！求求你们！把这房给炸了！”

张玲接住，捺住喜悦说：“谢谢！还有妈给你的望远镜呢？我无聊可以看看风景！”

张玲被监禁了三个月，上海也沦陷了。黄定和黄逸梵多次去张家理论都是徒劳，只有忠心的何照顾她。

张志沂由于不确定战争的状况，决定暂避几日。张静坐在汽车后座上，他看着老宅的窗，想着被监禁的，心里一阵难过。汽车驶离张家门，大门关上，铁栓扣住，一个活生生的监狱，张玲就站在窗看着他们走。

张玲寻找一切可以逃走的机会。这天她在台上看见张静从后门回来，招呼他：“你书包里有没有纸笔？”

张玲装成很平淡的样说：“都行！闲着没事，想画画！”张静赶掏一本练习簿和一枝铅笔向上扔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