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人上的气息仿佛还留在张玲房里。晒的衣被从楼取下来，张玲把脸贴上去，除了光的余味，还有恋恋不舍，熟悉的牵挂缠绵。

两人回家时张玲还在嘀咕着："我说不放照片的，上次那张这样失败！"她对于自是这样珍惜，因为一向的情，也因为听不到那个人说惯的话，像使气的小孩，父母不在便加倍折腾自己。炎樱即便是劝解的话也说得诚实："拍照的时候我就说你太多骨"

那匆匆脚步声下楼去。胡兰成好奇，抬正好及窗，窗棂结着白霜，外面一片漆黑，灯笼光晃着照路，小周自己提着医务箱，也没有人伴随。远远能听见野狗狂吠，胡兰成不禁打了寒战，把被裹得更严。

《大楚报》的宿舍设在被日本接收的汉医院二楼，病人除了一班民众，还有日本伤兵，都是木然呆滞的神情，一败战气氛弥漫在这些人的脸上。护理长招呼胡兰成时，两个护士嘻嘻哈哈地从门外走廊走过去。护理长叫住其中一个："小周，这是《大楚报》的胡社长！就住在这间，以后上了二楼别这样嘻嘻哈哈的！"胡兰成连忙解释："其实没关系！医院里能听笑声是好的！"小周是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女，她看胡兰成一，觉得这人很好，没有官架。

他自己一个人，与这世界都无涉。但现在，每走一步，心上都有她一声呼唤。胡兰成从南京转搭飞机赴武汉，他的命运从池田开始，从决定去武汉这一刻开始，已经与即将战败的日本系在一起。

炎樱比张玲直率得多，揪住她那一发现不放："这额上发亮光，看着就像木人！上了亮漆，所以反光。"朱先生镜架在额上，一副漫画状，无可奈何地看看炎樱，他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发表意见。

张玲心里也不甚满意，嘴里还要客气地说："已经比前次的好多了！比就知，好多了！不过这两边脸，好像淡不均匀啊！还有啊，朱先生，你看那下嘴那里不知怎么好像缺掉一块。"

第二天一早，他门去报社，小周和几个护士买了包正要回医院。她跟其他人一样神奕奕，一也不像曾经半夜去过，她把手里报纸兜着的一个包给胡兰成，也没给他机会推。胡兰成诧异于这个憨气的少女，昨夜竟是截金断玉般的利落，不禁回多看她一。

夜里寒冻人。胡兰成钻被窝里牙齿依然打颤不止，要睡时就听见门外动静，有工友在楼喊小周："有人要生啦！"护士们的房在楼上，楼板薄，动静都听得见。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小周的声音回应："哪家？"有人答："河沿吴家！"

张玲散文集《言》的封面印刷来，她那个由炎樱绘制的清装无脸的影斜倚在封页上。最终定稿的照片一张一张，淡蓝的墨印成一大片摊在木架上，等着装订到书页里。张玲看着，兴奋着。她一丝不苟地，在装订好的书页后面"版权所有翻印必究"的小框框里，一次一次使劲地亲手盖下自己的印章，如同逛街时跟炎樱平均摊分车费、咖啡账一样认真。

炎樱一见到张玲就嚷嚷着说："兰你和池田把《苦竹》丢给我们两个苦女，叫来的白报纸也都是你付的钱，现在还要跑印刷厂，女人到这样辛苦，不如男人算啦！"

有炎樱在旁，最平凡琐碎的例行公事也能趣味盎然。印刷厂的朱先生穿着袖围裙，镜架在额上，和张玲就着光看她的"卷首玉照"，炎樱凑在一旁指指地批评："像假人一样，不如不要登还好一！"

张玲心里有一劲拗不过来，反驳说："那骨到底也是我自己的！我也愿意像你这样丰满，先天条件就定成这样！要是像托尔斯泰那样长把大白胡须，照片怎么拍都对！也不用你要求那——维多利亚时代的气氛！要笑，又不要太笑，一的笑在睛里"

胡兰成那里是屋漏逢雨，张玲却正是烈火烹油之势。心的柯灵从中牵线，约了当时明星电影公司的三之一，同时又兼主持大中剧团的周剑云跟张玲合作，将《倾城之恋》改编成话剧。纵使见多了大明星，周剑云见到张玲，也明显地睛都有直傻，张玲穿了一件拟古式的齐膝夹袄，超级的宽大袖，红绸，用特别宽的黑缎镶边，右襟下有一朵舒卷的如意，压住里面的旗袍。

拥挤窄小的堂，在静静的下午昏睡，着灰黄楼房的尘梦。皂泡从一家人的窗角飞，大约是一个不肯午睡的小孩在楼上着皂泡，一朵一朵晶莹的，从天上飘下来。张玲心里满“打起黄鹊了，莫在枝啼”的惆怅，在寂静的街上走，风一掀一掀的，看枝的黄叶就要掉落了，她抬望着梧桐树，那黄叶的颤抖是如此历历分明。然后在她前飘飞落下，轻轻吻向地面，她在心里轻声说：“秋里的门汀地上，静静睡在一起，它和它的。”

张玲急忙帮胡兰成开脱说："白报纸也不光是印《苦竹》，我还拿来印书的。"杂志像旧时男人留下的一骨血，挲着它，就和他有了神秘的接，一期一期，心里一小块一小块踏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