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抿着嘴望向雨里，他是被张玲了死角，动弹不得，而她也只是问他要这一看似这样卑微可怜又简单的承诺，他更难受，更不愿给。

见！我相信你有这本领！"张玲忽然抬望着胡兰成，"你和我结婚的时候，婚帖上写着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张玲回到拥挤的上海，重上拥挤的电车，她的命运正如在车里一样，退了又退，避了又避，蜷缩一角，只求能有一方立足之地。然而终究还得下车去，另寻安立命的天地。

范秀喜滋滋看着手里的活说："是吗？我是打发时间！难怪胡先生常说，得抛一赞胜黄金万两！我现在也明白了！"胡兰成看见张玲那里的恋恋不舍，她是恋着有他的地方，对她，那是人世间最温的所在。

张玲倒也，没有说什么，这间屋一角还漏雨，用木桶接着，滴滴答答。张玲问他夜里冷不冷，又看房间的床，是两个枕一被褥。屋里另有一张板床也搁着被褥，她不愿意多想，胡兰成看到她的光，也没有再解释。范秀这时回来，见他们坐在床上，就坐到床边凳上。胡兰成神情讷讷地让她安心，勉笑："我还一个劲儿她回上海！这天又又冷"

张玲声调突然转为急促："不拿伞！"

胡兰成明白她那苦而矛盾的心情，她是不要散啊！他笑着安她："拿布伞！拿着！"他拿给她的是一把油布伞，这一转是不散，就海阔天空了。

张玲痴望着他，里有无限的仓皇。船开动，离岸渐远，船上的人声嘈杂推挤，她无动于衷，靠在船舷边望着，他还站在那里，还站在雨里送她。她的泪再也忍不住滔滔而下，她哭她的，哭她心里的委屈，哭她的绝望但又不能心死，她胡兰成这样，他的情却像这千古的浊浊黄滔，不能清澈见底，而她无能为力。这一路回去也无风景可赏了，只是灰灰的天，蒙蒙的雨，山也远了，人也远了，惟有一把油布伞，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情归宿。

秀答得却随意："也不会是天天这样！我看张小住下来吧！你在，他有人说话，日好过得多了！"张玲看她说话，针线活，讲到"他"时，自然又亲，看得睛又要泛起雾来了，既是委屈，又是羡慕，还要称赞，她是见了别人一好，也不肯骗自己的，中夸："我刚才看你绣的这只狗，绣得真活！那就偏那一，就不一样！"

张玲仍继续给胡兰成写信，这是她循例的倾诉方式："船要开了，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个人雨中撑伞站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狼，伫立涕泣久之！随信附上汇票一张，想你没有钱用，我怎么样都要节省的。现在知你在那里生活的

胡兰成一缩，了一气，那致命的痛使他有了觉，但是似乎晚了，张玲那最忧伤的一刻随着话，宛如裂帛，已经成千古绝响。雨从伞篷裂滴到胡兰成脸上，竟像他的泪。张玲拿手绢，替他去，脸上无限凄然惨伤，却还能一笑。他握住她的手，蓦然觉得手心里是空的。

那柴门开合声，呼唤声，偶尔也有乡间的狗叫声，和斗室里一张竹床，一切都昏昏黄黄地罩在油灯里，张玲觉得自己恍恍如在另一个世界。外婆避门，秀跟去叮咛，无疑是留空让胡兰成对张玲解释。胡兰成试着说明，但语气表情并不自然："秀为了让我安心住她娘家，只能跟左邻右舍说我是她丈夫！乡下地方，我也得顾虑秀的难"

张玲久久听不到回答，似是割断结发，摔裂瑶琴地一叹说："我想过，我要是不得不离开你，我也不至于寻短见！我也不能再别人！我就只能是萎谢了！"

两人兜转回来，也还有家常可说，只是那背后的惨伤要张玲独自咀嚼，她请求说："我该回去了！走前总让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胡兰成默默引她，到了门前，他松开手，张玲又笑，嘴角上是说不尽的哀伤。

张玲将下这最后一军，状况突然胶着了，胡兰成无法应答。雨急急下着，两人半都快淋了，却伫立在一条陌生无人的巷里，两面有来夹，更显得退无路。一把伞，两人只能这样面对彼此，仿佛天地之大也只留给两人这方寸之地。长巷和沉默一样无情，张玲未料到胡兰成是一字不给，这样的决绝。她里有盈盈的泪。失望地说："你到底是不肯！"

张玲走时仍雨绵绵，胡兰成拿伞罩着张玲，一路撑到码船上，又把伞给她："你拿着！这雨会一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