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家的一天，上灯打开窗，她居然看到了长江。长江一派静穆地向东淌。对面的警钟楼和奥略楼都在视野之内。上灯心情激动，她想起自己儿时住过的破屋，又想起自己曾经坐在床上捕捉那一缕缕漏屋里的太光。她对自己说，我要挣钱，我要买一幢真正属于自己的房。

白胡须长者不耐烦了，说仁厚，你引他们去演吧。祖先还等着哩。陈仁厚突然怔住，说约来祠堂演戏的是你们？上灯说，这是班主签的合约，我不知。还特意了我的名，必须我来

便是这天，上灯还没门，余天啸家的车夫过来，说是有亲戚找她，一直找到余天啸家去了，余老板让送到这边来。上灯一看，却是妈。

余天啸的确也嘱咐过上灯，倘若以后与洪顺班相遇，一定要压住自己。否则，不光伤他，也伤你自己。上灯努力地压着自己的怒火。杨小跟班主打了个招呼，继而转向上灯。他的脸上堆着笑，说上灯，你果然红了。我当初就知你要红。上灯冷冷，这是我的运气。杨小说，你还得谢我才是，没有我，你恐怕已经卖自己到窑里去了。上灯说，那就谢了。谢你给了我这份好运。

一人便朝村而去。果然见那里戏台已然搭起，后台的篷布也扯落开来。走近却发现早有戏班在此扎下。是洪顺班。过去的一切立即在上灯心中有如烈焰燃起。班主杨小走过来，见到上灯的脸，立即说，上灯，你不要恨我。这事我跟余老板已经说好，过去的事，两相都不提。提了对谁都不利。

上灯在福华戏班搭班，因有林上作伴，两人情同妹，觉得十分开心。而福华班有了上灯这块大牌，戏也卖得十分好。一天，福华班接到一个堂会，说是在柏泉，是个富贵人家祭祖邀约的。对方特地指明上灯必须去。因为这个，钱给得很多。班主很兴，说如果上灯能继续跟他们搭班，他会把包银再上涨一成。

上灯垮下面孔，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冒充我的亲戚？妈说，我是你爸爸的表，我当然是你的亲戚。上灯说，我告诉你，我是石里蹦来的，我跟你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往后你不要来找我。妈说，我也不想让你烦，可是我晓得有人要害你。我若不过来告诉你一声，心里不安。上灯说，有人害我？我一个孤儿，又不曾抛弃过什么人，也不曾伤害过什么人，凭什么害我？妈急。你年纪小，不知人心有多。你这几天若演戏就在汉演，千万不要到远去。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害你的。上灯说，你害没害我，你自己知。你走吧，我的事不需要你。你算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你走！走啊！

班主见他们俩说话气氛不对，忙打岔，说请问，这是河角村吗？杨小说，正是。班主说，我们是应邀来演戏的。杨小说，我们也是。说好了我们是在村北搭台上演。班主说，和我们约在祠堂，可是那里没人。杨小的脸上诡异的笑，说依我看，恐怕你们还得去那里。难怪几个士在骂人。说罢仰天哈地一声长笑。

次日上灯便搬了余府。房是余天啸差人替她租的，在江汉关旁边。余天啸说，这里经英国人治理多年，环境安静，治安也好。离余府不算太远。住这里我放心。

远远的，倒听到村北人声喧哗。上灯说，怕是说错了地方吧？班主说，讲的是刘家祠堂呀。

妈的脸顿时涨得像猪肝。她嗫嚅了几句，上灯完全听不清楚，她挥动着手臂，大喊大叫，妈便只有张皇而去。

下午，搭上去柏泉的车，上灯依然为妈的扰而心情烦。她想，她到底是不是我妈呢？如果不是，她为何来找我？既然是，又为何不要我？我已经人地了，也已不是大人的负担，她何故还不肯认我？何故不告诉我的亲爹，让他们为我自豪？她上灯这样地想红，这样努力去红，为的就是告诉不要她的亲爹亲娘，当初他们把她扔掉是多么错误。她试图有一天，站在他们面前说，没有你们，我照样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光彩。

几秒钟后，陈仁厚脸上激动之，他叫了一声，滴！怎么是你？上灯亦万般激动，说你怎么会在这儿？陈仁厚说，这就是我的老家呀。我到都找不到你，今天突然见到杨小，以为你还在他那里，哪晓得他说你早就离开了。可是、可是居然我还是见到你了。上灯说，这是你的老家？陈仁厚说，是呀。河角村住着四大姓人家。张家刘家家还有我们陈家。四大家共同供奉石太王。他是我们四大家祖先的救命恩人。所以，年年都要祭拜太王。上灯说，你不是在汉念书吗？又怎么回到老家了呢？陈仁厚说，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讲。

班主不解何故，便又领着一班人返回祠堂。此时的祠堂门站着一个白胡须长者和一个年轻人。当年轻人与上灯目光相对时，两个人都怔住了。往事仿佛同时撞击着两人的心，那么迅速那么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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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柏泉乘坐的是敞篷卡车。上灯和班主坐在驾驶室内。大路走完，转换小路时，车不去，改坐车。南方的天真是绿得可人。原野尽还是原野。几间茅房，零星泊在其间，在一大派的绿中，仿佛很孤单的样。就像是上天朝地下一片一片地撒村庄，撒到这里，只剩下几个屋，便随意地扔下了。有人赶着在地里犁土，远远能看到鞭扬向天空的线条。光普照着，温而舒服。班主说，油菜已经谢了，不然，黄灿灿的一望无边，更是好看。

中午时分，车便到了柏泉的河角村。班主领着人约定地，走到河角村刘家祠堂。祠堂在村的僻静，一派冷冷清清，全然没有看戏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