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间,是绝对难得的好伙伴。绝对聪明。绝对能干。绝对忠诚本分。那年到唐家桥鱼塘去钓鱼,只要谭宗三不钓起第一条,非常会钓鱼的经易门,钓竿上就是有一百条鱼在咬钩,他也不会起竿。那天钓到天黑。穿了双白皮鞋的谭宗三只钓到四条小的。经易门却实实足足钓到十几条大的。一路上谭宗二闷闷不乐,甚至都不想回去了。他生怕父亲谭老先生因此笑话他。但回到公馆,来到谭老先生面前,翻开竹筏编的鱼篓,他吃惊了。他篓里的那四条小的跑到经易门篓里去了。而经易门篓里那十几条大的,却跑到了他篓里来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相信这个“结果”于是经易门诚恳地向谭老先生诉说今天的鱼真的很难钓。宗三阿哥今天真的很能干。看见宗三阿哥一条接一条,连着钓起了那么多,他真的非常眼热,佩服。
“这鱼老新鲜的。我拎到厨房间去,让大师傅氽汤给大家吃。”尔后,经易门拎起两只鱼篓,光着一双脚,悄悄走了。
这就是幼时的经易门。“难得。实在难得…”谭老先生常常这样感喟之至。
我为啥还要讨厌他呢?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这样,总是说不大清楚。有人说,说不清的原因,是因为没想清楚。那么,想不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二十多分钟后,谭宗三回到楼上雅座间。雅座间里已经空了。黄克莹走了。她那只总是随身拎来拎去的珠串子小手包也带走了。花梨木的桌椅茶几当间,只有倪志和一个人在那里闷声不响地收拾着各色茶盏和点心碟子。
谭宗三急问:“黄小姐人呢?”
“走…走了…”
“啥人叫她走的?”
老倪疙愣着,半天没回答上来。嘴笨口拙的他,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既能安抚肯定要暴怒起来的三老板,又能保护经总管。因为正是这位经总管让他把黄克莹“请”走的。刚才经易门一踏进大有天的门,就找到老倪,说,等三先生一下楼,侬赶快去把三先生身边那只姓黄的“小骚货”给我弄走。一面讲一面还往老倪手里塞了两块银洋。其实,就是当场不给这两块银洋,老倪也会尽心尽力去做的。因为经验告诉所有那些为经易门做过事的人,只要你尽心尽力,经易门是绝对亏不了你的。早晚必有回报。而且绝对报得让你喜出望外。更何况老倪本来就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个黄“小姐”早就觉得她不是只正路子。侬想啊,单身一个女人,一塌刮子只有廿三四岁,居然已经有了个六七岁的“拖油瓶”还要在三先生面前充啥“小姐”扯那!看她穿的翡翠蓝旗袍,开衩开得那么高,恨不得把两只雪白粉嫩的腿根根和一副从东洋进口的克罗米吊袜带统统露出来才得过。不就是牙科诊所的一个护士嘛,搞啥名堂经!还想有朝一日一顶花轿把侬抬进谭家门三叩九拜真做百年夫妻?黄六,拎拎清!人家不过就是跟侬白相相。装啥榫头呢?侬就是把旗袍权衩开到奶xx头上,也没有用的!老倪冷笑。
但,那天出乎老倪意料,三先生居然没有“暴怒”在楼下听经易门说了些什么,回到楼上,关于黄小姐的去向,居然只急问了一声,便再没追问;尔后,心事重重神色不定地在临街靠窗那把太师椅上稍稍又坐了一会儿,木耷耷地端起盖碗索索地吃了一口凉茶,扔出几张钞票,让老倪去结账,转身就跟经先生一起坐东兴轮回上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