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三在同济的同窗好友周存伯那天料到谭宗三近日内会来找他，便赶快到堂五福奎茶叶店里赊了二两太平猴魁，又向二楼俞家借了一盆南天竹盆景，并请人仿五代杨凝式的草书，写了幅立轴挂上。立轴上借用了清末沪上“雕梨镌枣”最见成效的江人缨艺风的一句话：“冷淡生活胜于征歌选舞多矣”一位叫张大然的老同学一门，冲过去就要撕它，还撒着京腔韵白，挖苦存伯：“呀呀呸！尔等岂是冷淡生活的人？不要给我挂羊卖狗了吧！”

他说，后来查清，这完全是不实之词。

…

他说，不。不…我辞退经易门跟这个说法毫无关系。

他缓慢地摇了摇。但神中，多少带一歉疚和张惶。

我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说不清？

那你后来怎么又离开上海，跑到通海地区来当了这么个伪县长？我再问。

还是没有回答。

他说，说起来也许你不会相信，这正是几十年来，我一直也在想搞清的谜团。

我问，那你当时到底为什么死活要辞退经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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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存伯还搬一大包已然写了六年还没最后“杀青”、恐怕永远也“杀”不了“青”的《中国城市建设史》手稿，连同前几年搜集的一箱资料，十几块“秦砖汉瓦”赝品和几贵州傩戏木壳面，一一铺排开，摆一副依然“苦心学问”的架势，只等宗三上门。周存伯大学毕业后跑遍大半中国，北上津门，南下广州，西南到过昆明，还在香港折腾一年多，前后转过十来个公司，两年前才回上海，在杨树浦一家专门渔船锚灯的小厂改行搞销售，算是扎牢了脚跟（？）。除了这位周存伯，谭宗三在大学里还有几位知己。一个叫陈实，了大学校门，至少跟四个女人结过婚；现在在《大沪晚报》夜班编辑。第五个老婆是金城银行董事室秘书。在董事长面前相当吃得开。因而忙。用陈实自己的话说“一个礼拜只回来两趟，还不一定都能留下来跟我过夜。我这守活寡的，真叫苦哇。”但从各迹象看，他暂时还没有结第五次婚的打算。个中原由，据老同学们分析，恐怕跟金城银行实际控制着《大沪晚报》一半以上的票有直接关系。还有一个就是上面提到过的张大然了。张兄读大三时就觉得全老师中已没一个能教得了他。决意退学。先在本校实验室混了两年，以后到中央商场红白家生意。先是帮老板跑外勤。也就是说，有人打电话来要卖旧家，他上门去看货论价。生意谈成，他拿一成六回扣。假如卖主是他找来的，拿二成四回扣后来一成六的变成了二成一，二成四的变成了三成二。没过几年就存下不小一笔钞票，来自己在霞飞路善钟路路也开了一爿红木家店。这爿店有两与众不同：一，不是一百年前的旧家不过手；二，没发誓这辈永不结婚的人，不雇用。因此，店里所有的店员，从账的到看库房的，全是光。而且全是四十岁以上的老光。他张大然在这里要算是最年轻的了。他认为这男人（因为经历了心灵创伤而下决心不再成家不再接女人的男人），一旦受雇，事往往特别专心，也特别细致。大然自己虽然也没有结婚，却一直跟房东太太几位千金中的某一位，过从甚密。这位宝贝女儿，芳龄二八，失学在家。张大然在苏州河边恒丰烟草公司后一幢石库门房里，还特地为她租了一间带客厅的厢房，约会用的“秘窟”至于，也三十。从各方面的条件来看，已足以在上海娶一个会计师或私人开业医生家小的他，为什么至今还不正式成家，老同学们的分析是，原因只可能是一个：还不甘心让自己这辈就此窝在某位会计师或开业医生家里“赣女婿”当然更别说去这只拥有两三间租房的“房太太”的女婿。这叫留住青山只待东风。总之一句话，算来算去，还是目前这样合算：较少的一份钱，养一个没有任何名分、不必负任何责任的“小妾”

我问，当时你就是凭这一，才辞退经易门的？

我问谭宗三，谭雪俦的便血真的跟经易门有关？

还有一位，复姓鲰荛，名半年。他哥哥是谭宗三张大然等人的同班同学。他们一家都生慢腰病。他哥哥病故。病故前，托宗三等人“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请分神关照关照我这位天赋极好的兄弟”于是他们又常和鲰荛来往。时间一长，关系胜似同窗。鲰荛家住虹。父亲在复旦当教授。得“慢腰”时，中还没有毕业，后来就一直学在家。自学外语。据说已经学会的有六七国，正在学的有五六国，准备要学的还有三四国。堂里

我再问，你当时是否知自己辞退经易门，会促成赵忆萱自杀？

在押人犯居然敢不回答政府提审人员的问题，这在人民政府治下，是难以想象的，也是绝对不允许的。但那天，谭宗三的确没回答。现在回想起来，他保持沉默后，便显得有一发呆，尔后突然地把上得很直，尔后便茫然地转过去，久久地去注视铁窗外那久久也不得停歇的小雨小雪。悉窸窣。滴滴答。

…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