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了他俩建立的友谊。那一天,不知是谁在桌子旁边对撇下马孔多的香蕉公司表示惋惜,因为从那时起,这个市镇就开始走下坡路;小奥雷连诺立即跟他争论起来,他的话使人感到他简直象是一个善于表达思想的成年人。他的观点跟一般人的看法不同,他认为,要不是香蕉公司使马孔多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让它受到了毒化,把它劫掠一空,而且香蕉公司的工程师们不愿向工人们让步,又酿起一场大水,那么马孔多准是一个有着伟大前途的城镇。小奥雷连诺还谈到了一些确凿可靠的详细情节:军队怎样用机枪打死一群聚集在车站上的工人——总共有三千多人,怎样把尸体装上一列有二百节车厢的火车,把他们扔到海里,他讲得头头是道,但在菲兰达看来,他的话无异是读书人亵渎耶稣的污秽言词。跟大多数人一样,她深信不疑的是官方的报导,他们说车站广场上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有点反感地认为这孩子继承了奥雷连诺上校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便叫他闭起嘴来。相反地,奥雷连诺第二却证实了孪生兄弟的话是可靠的。实际上,被人看做疯子的霍。阿卡蒂奥第二,当时是家里所有的人中最有头脑的人,是他教会小奥雷连诺读书写字的,是他引导这孩子研究羊皮纸手稿的,也是他向这孩子灌输自己的见解的,是他说香蕉公司给马孔多带来灾难的,他的这种见解跟历史学家们采纳的、教科书中阐述的那种习惯说法迎然不同。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小奥雷连诺长大成人时,大家还把他的话错当成一种谬论。在热风、灰尘和炎热都渗透不进的小房间里,他俩还回忆起很久以前一个幽灵似的老头儿,戴着一顶乌鸦翅膀似的宽边帽,背朝窗户坐在这儿说古道今,他俩同时发现,在这个房间里,始终是三月,始终是星期一。这时,他俩才明白全家把霍。阿。布恩蒂亚看成疯子是错误的,恰恰相反,他是家里唯一头脑清醒的人,清楚地了解这样一个真理:时间在自己的运动中也会碰到挫折,遇到障碍,所以某一段时间也会滞留在哪一个房间里。另外,霍·阿卡蒂奥第二还给羊皮纸手稿的密码符号分了类,把它们排成一张表。他深信,这张表相当于四十六个到五十三个字母组成的字母表,这些字母单独写出来就象小蜘蛛和小壁虱,把它们联成行又象是晒在铅丝上的内衣。小奥雷连诺不由得想起自己曾在英国百科全书里见到过这类东西,便把书拿来比较了一下,两张表果然相符。
在奥雷连诺第二打算推行谜语抽彩的时候,每夭早上他都觉得咽喉有点发紧,似乎那儿有一口痰卡住了。佩特娜·柯特断定这只是恶劣的天气引起的一种不舒服之感,便在每天早上拿一把小刷子给他的上颚抹一层蜂蜜和萝卜汁,抹了一年多。不料奥雷连诺第二咽喉里的肿瘤越长越大,连呼吸都开始发生困难,他只好去拜访皮拉,苔列娜,问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草药能治肿瘤。他的这位曾在妓院里当过老鸨的外祖母,精神矍铄,已经活到一百岁,却依然把医学看成一种迷信。她连忙向纸牌请教。抽出的一张是被黑桃杰克的长剑刺中咽喉的红桃老开,占卜老妇由此推论,菲兰达在丈夫的照片上扎了一根别针,想靠这种陈旧的方式迫使他回家,可她又缺乏巫术知识,这就引起了丈夫体内的肿瘤。除了完整地保存在家庭影集里的那些结婚照片之外,奥雷连诺第二记不得他还有什么照片,就瞒着自己的妻子,翻遍了整座房子,只在五斗橱的深处发现了半打包装特殊的宫托。他以为这些橡皮制的漂亮玩意儿准跟巫术有关,连忙在口袋里藏了一只,拿去给皮拉·苔列娜看。皮拉·苔列娜也不能断定这种神秘玩意儿的用途和性质,不过觉得它们实在令人可疑,便叫奥雷连诺第二把半打宫托都拿来给她,为了以防万一,她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火,把它们烧了个精光。她建议奥雷连诺第二抓一只生蛋的母鸡,往鸡身上撒尿,然后把它活埋在栗树下面的泥地里,就可以消除菲兰达可能造成的灾害。奥雷连诺第二由衷地相信事情准会成功,就采纳了这些建议。他刚给掘出的土坑盖上一层干树叶,就感到呼吸好象顺畅些了。不明真相的菲兰达把宫托的失踪解释成没有见过的医生对她的报复,就赶紧在内衣背面缝上一只贴身口袋,把儿子寄给她的一些新宫托藏在里面。
奥雷连诺第二活埋抱蛋母鸡之后过了六个月,一天半夜里,他咳嗽一阵醒了过来,感到似乎有一只大蟹在用铁螯乱挟他的内脏。这时他才开始明白,不管他烧掉了多少今人迷惑的宫托,也不管他在多少母鸡身上撒尿,他照样面临着死亡,这才是唯一确凿而又可悲的现实。他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想法。由于担心死亡可能在他送阿玛兰塔·乌苏娜去布鲁塞尔之前来临,他不由得拿出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劲头,一星期搞了三次抽彩,代替过去的一次抽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怀着只有即将死亡的人才能理解的痛苦心情,跑遍了全镇,连最偏僻、最贫穷的居民区也不放过,一心想把自己的小彩票卖光。“请看天意呀!”他一路叫喊。“不要错过机会,百年才有一次呀!"他令人感动地装出一副高高兴兴、彬彬有礼、十分健谈的样子,但从他那沁出汗珠的死灰色脸上,一眼就可看出,他很快就不再是这个世界上的居民了,那对正在折磨他内脏的蟹螯使他不得不偶尔溜到一块荒地上去,避开旁人的目光,坐下来喘一口气,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可是半夜里,一想到在那些酒吧旁边长吁短叹的孤身女人身上可能赚得一大笔钱,他就又起床,在人们寻欢作乐的那条街上转来转去。“请看,这个号码已经四个月没有人抽到了!”他指着自己的彩票向她们说。“不要错过机会,生命比我们想象的还短促呀:”最后,大家失去了对他的敬意,开始挖苦他;在他一生的最后几个月里,人家再也不象从前那样尊敬地称他“奥雷连诺先生,,而是毫不